第七十一章 屠戮

大嵩卫城全部用两尺见方的青砖铺就, 是历任指挥使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陆续筑成。建造甚为坚固,领中、前、后三千户所, 周长八里,高一丈九尺, 厚一丈五尺,护城池阔八尺深一丈。

卫城共四门, 东曰永安, 西曰宁德, 南曰迎恩,北曰翊清,并楼铺二十八座, 瞭望塔十二座。几十年的水磨工夫下来,早就是铜墙铁壁一般的所在,是东南海防的重要犄角。

叫众人措手未及的是, 倭人一行竟然没有按照大家事先设想的那样直面大嵩卫主城池。前面探路的小旗一脸的惶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倭人的所有踪迹,这是他从军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失误!

裴青从瞭望镜里打量着远处依然平静如水的大嵩卫。

城池上的旌旗矗立,兵士们穿着齐膝窄袖的鸳鸯战袄, 精神奕奕地佩刀持戟, 却丝毫没有敌人来犯的迹象。他举手阻止了小旗的解释,沉声道:“战场上本就是瞬息万变,我只顾着想早日将敌酋拿下, 却没想到这些倭人如此狡诈。是我大意了不能全然怪你, 我们是在李家沱附近没了倭人的踪迹是吗?”

小旗双手抱拳躬身应是。

裴青取出地图, 指着图上一角道:“李家沱向东是石人泊,向西是羊角泮。这两处都是兵力较弱的兵寨,不过石人泊更靠近海阳所,袭击的话不过半天工夫,援兵必达。羊角泮则是孤悬在整个海防线的西南角,左右都无援手支撑。而且据我所知,羊角泮兵寨上个月补充了一次粮食,大约有两千斤。”

谢素卿一脸的敬服,“是的,我曾经听人说过,今年倭国上半年大旱,下半年大涝,很多地方都在闹饥荒,甚至有易子而食的情形发生。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这些人才会大费周章地到咱们这边来抢粮食!”

方知节瞪大了眼睛咕哝道:“就为了点粮食跑这么远,这些倭人脑子里有病吧?”

裴青沉沉地望着远方,“就这三日所见,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能以常理度之吗?羊角泮边上有条小河,正通海域。他们是不是为了粮食而来,我们前往一探就知道了!”说完一勒马缰,带头往回路上奔去。方知节左右望了一眼,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他,干脆一抖马镫,赶紧跟在后面。

谢素卿抚唇微微一笑,侧首却见那位傅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一突,“姑娘为何如此看着在下?”

傅百善沉默了几息,才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认真道:“想是大人生得好,总让小女感到几丝面善而已!”

谢素卿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即便楼子里最豪派最大胆的姑娘,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夸赞可以算是陌路的男人吧?他性情虽一贯低调,但骨子里也有些风流自诩,便按捺住心热笑道:“能让姑娘感到面善,是谢某的荣幸。只是我听说你将要与裴百户结下秦晋之好,谢某纵有心仪之情,也不敢夺人所爱了!”

这话却有了几丝轻佻调笑之嫌,傅百善脸上却不见半分羞意,认认真真地探头过来道:“裴大哥——,就很好!”

谢素卿脸上的错愕几乎掩饰不住,敢情自己刚才表错了情!看着小姑娘神态安然自信笃笃的辞色,眼神意味莫名。过得半刻,才缓缓地举手摸了摸鼻翼,暗暗苦笑了一声,却是终于明白心底里那丝奇怪而陌生情绪的名字,原来……那就是嫉妒啊!

羊角泮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大半日的路程就看得到其青灰色的轮廓了。远远的,急奔的众人就听闻到了厮杀声,暗红的火光和青烟四起,依着山势修建的寨子里,惊慌不已的人往来奔突呼救。

这里本是大嵩卫的一处极小的军寨,只是起个前方哨位的作用。常年的守军不足百人,因为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不重视,配备的也不过是些老弱残疾,根本不是凶神恶煞的倭人们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之后就败下阵来,兵寨前军士们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转过寨门,众人就瞧见一个倭人正猖狂地用长刀的刀尖挑着一个兵士的头颅,站在墙上扯着衣服手舞足蹈地边唱边跳,种种丑态简直令人作呕。另外一边,有举着火把到处放火的,有在屋子里到处翻检寻找财物的,个个嚣张得如入无人之境地。

墙角突然传来一声喧闹,却是一个躲在灶下的小兵被倭人揪了出来。那小兵面上沾着黑色的锅灰,佝偻着身子,被推搡着跪在院子当中,吓得哭都不敢哭出来。那倭人看得有趣,故意用刀在那小兵的面前划来划去。

裴青来不及招呼众人,在迅猛奔袭的马上长身而起,一刀就斫向正欲施恶的倭人右手。

飞速溅开的血水下面是一张十五六岁小兵惊慌失措尚带稚气的小脸,方知节和谢素卿连忙带人跟上。那些倭人正杀得兴起,见着有人参战,更是兴奋地嘶吼,从四面八方地拥过来,这下场上敌我双方顿时纠缠乱做一团。

跟在青州左卫的境况相同,倭人同样是半数人进攻,半数人观战。可那时一方是进攻者,一方是防御者,根本看不出来两者之间战力的悬殊。哪里像此时此刻,双方已经是赤膊相见杀红了眼。

只觉心头激愤难当的方知节赤着眼珠子,也浑然忘了先时的骇怕,一个利落地回旋就将身前的倭人劈得头破血流。搏击间对方尸身上掉落的血块和肉屑沾挂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恍如地狱罗刹一般。

一个正欲偷袭的倭人一转身,就见他一张血脸上雪白的牙口一呲,竟然骇得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裴青一脚踹开已经毙命的倭人,看了一眼手中的雁翎刀,大概是因为砍杀了太多次,刀刃竟然已经有些翻卷了。他抹去嘴边溢出的血沫,右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大概又迸裂开了。抬头看见身前越来越多的倭人渐渐围拢过来,回身侧首问了一句:“珍哥,你怕不怕?”

背后的傅百善挥舞着雪亮的双刀,极漂亮地将蠢动敌方的双手狠厉地削掉一层皮之后,言简意赅地答道:“不怕!”

不远处的方知节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大笑道:“ 等这场战事了结了,我一定要和小妹子拜个把子,这般能打敢打的姑娘真是少见得很!”

也是,看着这般风光月霁如玉一般的人,发起狠来一刀就将对手戳个对穿,两刀就将对方的双手削掉,下手毫不犹豫又准又狠,真是让这群军中糙汉又惊叹又是阵阵错愕。不过在艳羡的同时,心里对于敢娶这般凶悍女子的裴百户也感到由衷的佩服。

那倭人首领一直稳稳地坐在一旁观战,见对方突然来了股生力军,不过十来个人就将己方二十来人压得还不了手,甚至还造成了伤亡,不由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右手一挥嘴里嘟囔了一句,身后几个身形更壮实的倭人齐齐躬身,慢慢地向场中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