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求情
大当家分派给徐直的差事是教头, 负责操练岛上的新进人员。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便是四当家林碧川听说后都略有微词。俗语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刚刚把兵士磨炼出来就要派往各路海船,训练的得好了是应该的,训练得孬了是当教头的不力。这个差事即琐碎责任又重大,稍微不慎就会弄得灰头土脸, 往年都是几位当家轮流执掌。
赤屿岛因为地理位置优越, 是个天然的冒险乐园,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青壮前来博求富贵。这些人共同的特点便是没有进过学胆子大野心更大, 在家乡多少都是不好相与之辈,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常常串联起来闹事,是衙门里挂号的刺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股生力军是赤屿岛现在决不可或缺的助力,端看怎么用罢了。
大当家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 徐直在青州时原本的行当不就是带兵的武官吗?这下更可以学以致用, 不枉费才干不是吗?面对着大当家冠冕堂皇的理由,二当家的幸灾乐祸, 四当家欲言又止的担心,徐直连句推辞都没有便大大方方地接下了新差事。
于是这大半个月以来, 徐直日日泡在那群才招募的青壮里同吃同住, 连家也顾不得回。曾闵秀好容易等到空闲了, 就见这人黑瘦了一圈不说, 就连眼里都有了血丝, 一笑面上就剩口牙还是白的。心知男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必定吃了大苦头, 连忙烧水热饭换洗干净衣物。
徐直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出来, 半仰在竹椅里让女人用布巾绞干头发,惬意地叹气道:“还是有你在身边才好,往日在兵营里回来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曾闵秀抓着布巾的手却有些停滞,低着头细声说:“是不是我把叶麻子收拾了,大当家又不好说什么就暗地里报复你,看你这副模样活像才从牢里出来的,浑身上下都不见块好肉了。”
徐直瞥了她一眼笑道:“你懂什么?自古带兵,带兵,兵不带怎么会有感情?即便是这些兵日后不归我管,可是今日我与他们日夜相处,就是日后相见总有一份香火情在。大当家眼里只看得到岛上那些得用的头目,其实真正有用的恰恰是这些底层的普通人。他们一无恒产二无家眷,做起事来敢拼敢杀,这才是手里的一张王牌。可惜那几个当家只会打骂,却不知用兵之道贵在上下同心!”
曾闵秀认真听了,转过头拿了三弯腿棕漆圆几上的一盒点心过来,笑道:“这是今早四当家派人送过来,说他家太太张氏昨个戌时又生了个儿子,给我们报个喜讯!”
徐直伸手接过枣泥馅的冰皮糕点,咬了一口道:“听说他成亲十年,三年抱一个,倒是半点没有浪费时间。今年是丁酉年,生的孩子属鸡,我记得行李里还有一套多曲长杯,上面雕刻的就是公鸡。你去找出来等孩子满月的时候作为贺礼之用。”
曾闵秀忙应了,开了箱柜取出那套银杯。银杯一套四只小巧可爱,杯面上是一只栩栩如生锤揲出来的公鸡,双翼平展两足蹬地作欲飞状,在胸、腹、双翼处嵌绿松石。四周缀六枚灵芝,杯身上部浮雕作六列卷草纹,
这套礼物虽不贵重但是很合时宜,曾闵秀知道那位四当家为人和善,帮着徐直在大当家面前说过话的。但是现在人人都盯着看,两家私下的往来也不敢招人眼,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处着才是最好。
松木圆桌上是热腾腾的米粥,熬炼得几乎见不到一颗米,旁边是几样家常小菜,琵琶大虾、肉丁酱瓜卷、凉拌豆腐鱼、酿冬菇盒子,还有一壶烫得正正好的清淡米酒。徐直不由食指大开,拈了筷子尝了几口就知这些菜式都是女人亲手做的。
两人在桌前你敬我全正喝得热乎,门外传来几声扣门响声。
徐直走过去,与门外的人细语几句,回身抓过衣服旧往外走。曾闵秀连忙追问发生何事,徐直踌躇了一下道:“叶麻子正在拷打水猴子,非说他通敌,我寻思多半是前一向这小子给我们通风报信,让人抓住了把柄,叶麻子不过是杀鸡儆猴呢!”
曾闵秀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个笑起来痞痞的油滑少年,终究有些不落忍道:“那叶麻子不过是怀恨在心,我跟你一路吧,大不了我给他陪个不是!”
徐直想了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岛上西面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原是岛民划着小筏子在四周捕捞海物用的,此刻停了一艘小船,桅杆上反剪着手吊着一人,衣衫褴褛正是水猴子。 烈日之下,曾闵秀远远地就瞧见那孩子干得几乎成壳的嘴巴,细廋的胳膊上条条鞭痕宛然,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了!
树荫处,叶麻子腆着肚子躺在竹榻上,受伤的右手大概还没有好利索,用绸带挎在脖颈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远远走来的人。
徐直笑嘻嘻地问道:“三哥身子可好?手下不听话教训一顿就是了,何苦盯着大太阳在这里干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那些小嫂子可不要哭死?”
叶麻子忍了心头怒气,冷冷道:“哥哥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五弟不需为我操心 。只是五弟妹年轻貌美,你要是有个意外,剩下她寡妇一人可是要招人惦记的!”
一个是岛上老资格的三当家,一个是大当家面前新进的红人,旁边诸人都不敢言语,由得这两人刀头里来刀背上去。
曾闵秀看了一眼吊在桅杆上生死不知的人,想到这孩子是被自家连累了,心里终究沉不住气,于是陪了笑颜软语道:“不知这孩子有哪里不对,前些日子在小月台倒是蒙他照顾,三当家可否网开一面放这孩子一码!”
要说叶麻子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那非曾闵秀莫属。这个面相娇柔的女人不但席卷了他的护身之物,还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大丑,为此还被大当家亲自发话禁足十日。听闻这女人求情,叶麻子咧嘴一笑露出红色的牙肉,“我处置自己的手下,想要他生就生,想要他死就死,干嘛要要网开一面?”
徐直心里暗叹一口气,知道曾闵秀心急了露了底。对于水猴子是否相帮一事,叶麻子原来只是怀疑,现在却可以肯定了,要不然以叶麻子的暴脾气早就要了水猴子的性命,而不是单单将他高高地挂在桅杆上。
曾闵秀本事聪明之人,话一出口再看叶麻子不怀好意的笑容,立时明白上当了,只怕自己的求情反倒给那孩子引来了杀身之祸。水猴子年少机灵,曾闵秀喜爱他懂眼色知进退,前些天那碗加了毒~药钩吻草的酢雀,若非水猴子出言提示,说不得她和徐直都要受害。
叶麻子抓着紫砂茶壶喝了几口茶水,得意地翘起右膝。他受了曾闵秀的暗算之后,慢慢回想自己是怎么上的这回大当。本来头一日他还让人要这夫妻两人的性命,那毒~药要是顺利地倒入这狠毒婆娘的肚子里,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