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8

我也终于知道了苏小染的爱情故事。

当她能平静地说这一段故事时,我知道,过去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了,陈家驹死了,沈丹青成为她的爱人。

她说,总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人,总以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爱情,原来,不是的。

是的,不是的,她又爱了。

她素面朝天,很乖地躺在我的身边,然后一点一滴地告诉了我她曾经的爱情,那个让她变坏的男人,那段罂粟之恋!——

苏小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这个问题她想了好久,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是从陈家驹来了以后变坏了。

之前苏小染是个邋遢的女孩子。穿姐姐和妈妈的旧衣服,甚至衣服上还有饭粒子就来上课了,而且蓬头垢面的时候居多,有的时候还流鼻涕,总之,和校花丁蝶芝比起来,苏小染是显然要矮下去一截的。

那时候苏小染过度自卑着,家庭条件也是不好的,她哥哥和姐姐还没有开始做生意,一家五口,全仗着父母在灯泡厂微薄的薪水。苏小染是跟着母亲去过灯泡厂的,轰隆隆的车间里到处是女人,在灯丝下忙着,到处是热气,整个夏天,只有几个电扇挂在上面,屋里的温暖足有四十度,那时候的苏小染就发誓,一定不要当灯泡厂的女工。

十六岁的苏小染还很单薄,至少,身体还没有长开,个子已经很高了,在女生算是最高的了吧。一米七零,穿着寂寞的白球鞋,风从宽大的裤腿里穿过去,呼呼的,好像一群鸽子在里面飞着。她只穿白球鞋,有近乎贪婪的神情了,后来看安妮宝贝的文章,也是一个个穿着白球鞋的女生,寂寞着,孤单着,与苏小染的心情,分外地相似了。裤子是条肥大的军裤,她哥从部队上带回来的,瘦高的苏小染穿上这条军裤更显得骨感。但那阵不时兴骨感,有些胖的女孩子比较招人喜欢。比如伊能静,甜美的笑脸,唱着《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完全的日式风格,这让苏小染非常不喜欢。

可她却迷恋上了陈家驹。一个高考的移民生,从哪里的小城过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来天津,是为高考,能够少近百分。

陈家驹细细高高的个子,因为高,总想努力地低下点来,所以,背稍微有些驼,可是,如果他歪歪地站在哪里,倒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了,很难让人说清是种什么感觉,反正,苏小染就是喜欢上陈家驹了。

分外地喜欢了。

那喜欢里,有近乎迷离的悲壮了。

当然是要写日记的,一二三四,全是陈家驹,他哪天穿了什么衣服,他哪天理了发,他哪天回答问题错了,苏小染细心到为记流水账,不厌其烦了。

可陈家驹并不喜欢她,她看得出来,陈家驹喜欢的是丁蝶芝。丁蝶芝臀部很大,走起路来十分曼妙,人也很妖气,天天和男生打情骂俏,苏小染最讨厌的就是丁蝶芝,可她看得出来,陈家驹喜欢她。

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多久?

十年算不算久?如果十年不算久,那就一辈子好了。

这是苏小染曾在日记中写过的一句话,很多时候苏小染轻笑,抽出一支绿色摩尔抽,只因为听陈家驹说喜欢抽烟的女子,苏小染便学会抽烟,还有,苏小染和他喝过一次宁夏红,从此,每次有人宴请苏小染,苏小染扬手就说,宁夏红。

很让人心碎的一种红色的酒,飘浮在酒杯里,有点似一大滴红色的眼泪。

彼时,十七岁的夏天,陈家驹掠过苏小染身边,是一件藏蓝球衣,骑一辆破旧的二八车,剑眉星目,那样遥不可及的清凉与英俊。苏小染喜欢英俊薄凉的男子,颀长的身材,加上那眼神间一点点颓废与迷乱,陈家驹不知道苏小染有多痴迷与喜欢。

每次遇到陈家驹,苏小染都会发了疯一样跑着,似乎要逃开一些什么。她越跑越快,到宿舍时已经天黑下来,苏小染闻到外面合欢树散发出一种醉人的芬芳,是的,那是来自苏小染体内的芬芳,因为这场没休没止的爱恋,苏小染由一枚生涩的果实变得生动起来。

陈家驹在苏小染的隔壁,苏小染是127班,陈家驹是130班,因为喜欢陈家驹,苏小染和130班所有女生都成了好友,只为探听陈家驹的一丝半丝消息。

她们定会说陈家驹,陈家驹是所有女生议论的对象。

吃饭时,苏小染们端着饭盒,说着陈家驹剪了什么发型又新弹了什么曲子。

陈家驹的学习成绩一般,可陈家驹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那样让人着迷。暗恋陈家驹的女生不只苏小染一个,当她们兴奋地谈论陈家驹时,苏小染知道,她只是其中之一,毫无动人之处。苏小染不是校花,没有绝色倾城的容貌,苏小染学习一般,亦引不起陈家驹的注意,苏小染只会写几首小酸诗,但陈家驹会看到它们吗?

爱上陈家驹,是一件一意孤行的事情。

苏小染这样没完没了的暗恋着陈家驹,把整个七月的合欢都看落了。他们毕业了,陈家驹去了重庆,而苏小染落榜,于是复读。

苏小染在曾经的合欢树下泪落如雨,陈家驹如果看得到,必会看到苏小染日记中陈家驹的名字,一串串,翻过一页又一页。如果没有陈家驹,苏小染也许会考上大学,但因了陈家驹,苏小染落榜,躲在屋子里把书都快翻烂,那一年,苏小染发誓只去重庆,哪怕考得成绩再好。

又是七月,苏小染终于如愿以偿,坐上重庆火车时,苏小染只有一种想法,她要找到陈家驹,她要告诉陈家驹,苏小染有多爱陈家驹。

老乡会,大家介绍新来的苏小染,陈家驹坐在角落里,和一个女生正在翻看手机短信,陈家驹抬起头来时,苏小染正傻傻地看陈家驹。

欢迎你,青怡,陈家驹说。

苏小染笑了,陈家驹,苏小染叫着陈家驹的名字,我不叫青怡,我叫苏小染。苏小染再次重复自己的名字,是的,苏小染太平常了,陈家驹把苏小染当成了甲或乙,A或B,但苏小染不是,她是那个在日记中写满陈家驹名字的苏小染。

哦,苏小染。陈家驹轻轻说。

有人开始唱歌,那个漂亮的长发女生拉着陈家驹跳舞,他们很般配,仿佛天造地设,这是怎样的良辰美景,但一切与苏小染无关。

旁边的老乡告诉苏小染,那个女生是上海的女孩子,不是他们的老乡。

那她是谁?苏小染明知这样问如针在心,苏小染隐约预感,陈家驹已经旁落他人。

果然,他说,陈家驹的女友。

苏小染笑着,心沉下去,一直沉,沉到见不到光亮的城里。这重庆,这江城,这美丽的重庆,从此变得破碎而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