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圆房

一贯清冷带佛香的声音,在说这话的时候竟染上了凡尘情意,六个字缠绵着从唇齿间滑出去,尾音还带了一抹笑。

再眨眼,漆黑的眸子里突地就点了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温柔地将她包裹住。手从唇上抹过,放在她耳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伊人珍贵如厮,当护手里心上,生莫敢忘。”

一字一句,如同许诺,深情而郑重。

李怀玉傻了,脸颊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眼里看着他温柔的眉目,耳里再听这一句低吟慢诉,顿时感觉心口“轰”地炸了一声,炸出来的绯红从脖子一路爬到了额头,整张脸红得跟一口气抹了三盒胭脂似的。

这人可真是……人家在告状呢!他不听什么陆景行,也不听什么三十六担嫁妆,怎的就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平时她怎么逗也逗不得他笑,眼下这一勾唇,却像是一阵风把整个京都的春意吹来了,哗啦啦地全溢在他眉梢。

要人命啊!

她傻了,白府门前的众人更是傻了,谁也没见过紫阳君这副模样。原先他是花立高岭,碰不得惹不得,眼下他却是自己伸下枝蔓来,将花开在了白四小姐面前。

一朵没有刺的花,不含冰雪,花色动人。

微风吹过,白府门前一时全是咽口水的声音,谁也没敢再多说半句话。

……

车帘放下,回江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官道。

李怀玉这叫一个满心欢喜啊,捧着脸沉浸在方才的场景里,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傻傻地笑了好一阵儿。

然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往旁边一看。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阴沉,浑身都笼着冰冷的气息。

笑意一僵,怀玉眨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连忙起身去外头的车辕上蹲了会儿,然后再掀开帘子一看。

车厢里一片阴暗。江玄瑾抬眼看她,眼里冷意比平日更甚。

被看得打了个哆嗦,怀玉搓搓胳膊,惊恐地问:“你是谁?我方才那温柔深情的夫君呢?”

江玄瑾极为不友善地嗤笑一声。

感觉到这人的怒意,怀玉觉得自己很无辜,方才还好好的呀,怎么车帘一落,这人的柔情就像是被关在外头了一样?

“进来。”他寒声道。

怀玉抓着车辕直摇头,他这副样子,谁进去谁傻蛋啊,万一被冻僵了怎么办?

可……再一看他那活像是要马上出来冻僵她的眼神,认真思量一番,李傻蛋还是坐回了他身边。

“你怎么了呀?”她小心翼翼地哄着问,“谁又惹着你啦?”

江玄瑾垂眸,兀自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就在你院子里见过陆景行。”

嗯?突然说这个?

怀玉想了想,眨巴着眼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与你很亲近。”这是陈述。

“也不算太亲近吧。”怀玉伸着食指挠了挠耳鬓,“只是他那个人比较没分寸,举止风流,口无遮拦的。”

所以她也就由着他?江玄瑾冷笑,思及些见过的情形,眼里暗色汹涌,很是不悦地将头别到了一边。

一瞧他这样子怀玉就知道,完了,祖宗来了,得哄着了。

“你方才还说要好生对我,转脸就不认人啦?”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她笑嘻嘻地贴上去,“紫阳君向来重诺,哪里能这样耍赖?”

江玄瑾没理她。

怀玉锲而不舍:“我以后只与你亲近,只陪着你,给你嗑瓜子剥橘子,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好不好?”

江玄瑾还是没理她。

轻叹了口气,怀玉道:“你在白府门口说得那样好,我都当真了,谁曾想竟是骗人的。你在意嫁妆的事情?可要不是陆景行帮忙,成亲当日我就得给你丢人啦,这事儿我得谢谢他。你生气我也得谢谢他,欠他人情了呀。”

“上次我才同你说,生气要跟我说,不能闷在心里。我说得那么认真,你为什么还是听不进去?瞧瞧,又是生闷气,不难受吗?”

说了半晌这人也没个反应,怀玉有点沮丧:“你不难受我都难受,像是捂冰块儿似的,怎么捂也捂不热就算了,还要将自己冻个满怀凉。”

“捂不热便别捂了。”旁边这人终于开口,语气却是冷淡得很,“寻个暖和些的,随意捂捂就好。”

说罢,扣了车厢沉声喊:“停车。”

怀玉怔了怔,就见旁边这人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去,青珀色的衣袖一拂,下车便摔了帘子。

“送她回去。”

“是。”

马车重新往前动起来,怀玉有点愕然,伸手掀开帘子回头看,就见那袭青珀色的袍子在人群里一闪,很快消失不见。

至于吗?她有点哭笑不得,扯着帘子看了半晌,觉得紫阳君这回的气有点大,得想法子好生哄哄了。

然而,江玄瑾连哄的机会都没给她。

酉时一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怀玉扒拉着墨居的大门往外看,前头那条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她嘟囔。

旁边的乘虚躬身道:“夫人先休息吧,君上忙起来,经常夜深方归。”

哄人就得有哄人的态度啊,哪能人还没回来自己就睡觉了?不是越积怨越深吗?怀玉连连摇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目光炯炯地继续等着。

然而,戌时过去,亥时也过去了,怀玉从大院门口等到了主屋门口,最后趴在屋子里的桌上沉睡了过去。

梦里刀光剑影,杀戮血腥,无数怨毒的声音萦绕不歇。她皱眉挥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灯笼,一下子惊醒过来。

窗外已经晨光熹微,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圆圆的灯笼滚落在地,里头的蜡烛早已经燃完了。

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怀玉哑着嗓子喊:“灵秀。”

门应声而开,青丝端着水盆进来,手上还挂着镣铐。

“怎么是你来?”看见她,怀玉笑了笑,打着呵欠伸了懒腰,撒娇似的朝她伸手。

青丝放了水盆,很想像以前一样过去将她抱进来,给她更衣洗漱。然而手一伸,上头的镣铐一阵作响,她看了看,无奈地摇头。

怀玉收回了手,眨眼道:“你这么乖他们还不肯给你解开?”

拧了帕子递给她,青丝低声道:“紫阳君此人,心思远比您看见的深。”

嗯?怀玉眨眨眼:“什么意思?”

看了一眼门外,青丝摇头,没再说。

怀玉好奇,起身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然后猛地伸头一看。

御风安静地站在门外,峨眉刺别在腰间,像是随时防备着什么。一见她出来,微微惊了惊,然后便颔首行礼:“夫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