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负所托

室内很静。

这两个字出口,无比清晰。

二人都沉默了,谁也不再出声。事实令人痛心,听的人是,说的人也是。

可尽管如此,仍不得不说。

良久。

楚卿终于又开口。

从赴卫暗杀,到回陈入彀,她都一一道来。只跳过了中间,宇文初参与的部分。

因为对博雅来说,这些已足够心乱,不必再多添其他。

张博雅在听。

他始终很安静,没有打岔,也没发问。只是扶住书架,脸越来越白。

直到听完全部,他才长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

在他手扶之处,有一个水渍的掌印。

那是他手心的冷汗。

原来,这才是真相!

在太平的表面下,正涌动如此暗流,这么阴诡,这么血腥。而他们这些大臣,却还争相称颂,简直太讽刺。

真不知说什么好。

“阿瑞,你回来是为了……”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为了报仇?为了复国?但不管为了什么,结果都只一样。

骨肉相残。

这个结果太残忍,无异一场噩梦。

连陛下与端阳,这样一对姐弟,竟也沦落至此。难道所有皇室中人,皆注定摆脱不了?

他听见端阳叹气。

“我为什么回来,你明白的。”她说。

“我明白。”他点头。

“那你?”

“我帮你。”他说。

三个字不多。可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比这三字更重。他不但明白,而且坚定。面对她的信任,这是他的回应。

“谢谢你,博雅。”她由衷说。

“但我不知道,能否帮得上忙。”他摇头,自嘲,“我只是个书呆子,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会。这样的我,能有用么?”

“别妄自菲薄。”她看着他,莞尔,“你会帮上忙,而且是大忙。”

“真的?”

“嗯。”

室内的声音低了。在阵阵低语中,张博雅点头:“我知道了。”

“千万小心。”她叮咛。

“好。”

终于,张博雅走了。在藏室外,又看见那个‘掌柜’。

‘掌柜’正对他笑:“张大学士,一路慢走,恕不远送。”

他不由皱眉。

对这个‘掌柜’,他实在没好感。

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楚卿这才回头,看那‘掌柜’:“佚王殿下,人你已看过了。”

“看了。”

“有可疑么?”

宇文初笑了:“公主殿下,你想我说有,还是没有?”

她冷下脸:“实话实说。”

“实话是也许有。”

“也许有?”她不由一哂,淡淡说,“如果真的有,你早就说了。既然说不出,那便是没有!什么叫也许有?”

“一时看不出,不代表没有。”

“你也承认看不出?”

他没做声。

她笑了:“佚王殿下,你坚持亲自来看,正因为自信。你自认精于伪装,所以对别人的伪装,可以一眼识出。如今没识出什么,是在不甘心么?”

他也笑了:“那倒不是。”

不是不甘心,只是不放心。

那人爱书,倒并非假装。但仅爱书为真,不代表其余也真。有真有假的谎言,才最难以分辨。

可他没说。

他不想为个书呆子,又与她起冲突。

“公主殿下,看那人一脸呆板,能办好交代的事?”他很怀疑。

“你少鄙视人家!”她皱眉,不悦道,“博雅很聪明。虽貌似有些古板,但他才智过人,绝非无用书呆。”

“传说中的大智若愚?”他懒洋洋笑。

她不由瞪他。

这人不知为什么,总对博雅有偏见。

算了,她不会在乎。因为经昨夜一吵,她才发现,他有时也会无理取闹。

虽然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因。

真是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不再理他,走开了。他看她离去,不禁轻蹙眉。当时,在他走出藏室的一刻,听见那人叫她。

那人叫她阿瑞。

这是她的小字。

上一个提她小字的人,正是楚煜。那人与楚煜一样,也知道她的小字。

看来,他们几个人的交情,的确非同一般。

他沉吟了。

那个叫张博雅的人,到底可不可信?

宇文初的怀疑,张博雅全不知道。此刻在他心中,只惦记一件事。这是端阳交代的,他一定要办好,必须办好!

入夜。

皇宫内很静。

宫院又大又空旷,黑沉沉一片,似连月光都暗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本没有人乱行。但在执中阁外,有一团黑影,正蹲在墙角处,像个打洞鼠。

黑影十分专注。

月光在地上寸寸流淌,慢慢流过墙角,流到黑影脚边。

黑影抬起头,看了看月亮。月光照上他的脸,一股浓浓书卷气。

正是张博雅。

他在皱眉。

已经这么久了?!不行,要加快速度。

他又低下头,专注于墙角,不知在弄什么。过了半天,才终于站起身。

可以了。

他拍拍衣服,抱着书离开。

执中阁在东边,而萃文馆在西,中间一段路不短。宫中禁卫巡夜,总分为两队,只要拿准了时机,就不会碰到。

刚才来的那趟,不正很顺利?

他一路小跑,祈祷回去也顺利。只可惜,这次上天没听见。

他刚跑过回廊,迎面有光。几点光晃着,巡夜的来了!

他躲闪不及,照个正着。

“什么人?”

对面,禁卫在喝问。他不由慌了,手忙脚乱之下,一个收势不当,一头撞上廊柱。

嘭!

“哎呀——”

书散落一地,他捂着头,弯下腰,疼得泪都出来。

禁卫已走近。

几盏灯笼高举,都照向他。

“张学士?”禁卫一见,都很意外,“这大半夜的,你在乱跑什么?”

“我正在校书,校到一半,有一处疑问。我等不及明日,就去了金文馆,刚找一些典籍回来。”说着说着,他忽惊叫,“啊!血!血!”

果然有血。

他手上有,头上更多。刚才那一撞,竟把头撞破了。

“我流血了!流血了!”他失色。连声音也变调,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禁卫都皱眉。

几滴子血,什么大不了的?!看那个脓包相,真让人倒胃。这些个酸腐文人,就会大呼小叫!

有人忍不住了,开始挖苦:“我说张大学士,流一点血而已,不用这么显摆。我们都见过,也都流过。”

“这么多血……这么多……”

书呆子吓坏了。

禁卫们烦了,丢下他离开:“行了,行了,快走吧。我们还要巡夜,你万一晕在这里,可没人有闲送你。”

灯光渐渐消失,禁卫们远去。

张博雅忽然笑了。

头还很疼,可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