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无尽牵绊
宇文初很想回头看看。
可他还不能动,只能坐在那里,心急如焚。
漆黑安静中,时间点滴流逝。
月光皎皎,从行帐的缝隙透入,投在地上,像一根银色的线。
他盯着那根线。
银色的线在移动,从榻前移到榻边,很慢很慢。当银线终于移到榻上,他也终于可以动了。
他立刻转过身。
楚卿就倒在他身后,静静倒在榻上,好像正在甜睡。
可惜不是甜睡,而是昏睡。
他慢慢站起,扶她躺好,为她盖上被子。
那一线月光落在她身畔,她的脸色比月光还白,苍白虚弱,让人心疼。
他已不止是心疼。
此刻在他心中,感受太多太复杂。他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看着她。
她为什么这样做?
在复国的紧要关头,她为给他续命,不惜耗损功力。她不会不知道,这有多大风险,又有多么不值。
可她偏偏这样做了,为了这样一个仇人。
难道对她来说,他已不止是个仇人?
明月无声,清光如水流淌,从她的身上,流到他身上。
他露出一抹笑。
笑容那么轻浅,那么恬淡,但却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夜更深,行帐内更静。
那一丝月光如银线,落在她身上,也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二人缠绕,剪不断,扯不开,就这样紧紧牵连。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浅淡的笑容绽开。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静夜。
他真的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可惜,夜终归要过去。
当晨光取代月光,从行帐缝隙中照入,照在楚卿脸上时,她已睁开了眼。
她第一眼就看见宇文初。
他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微笑看着她。
“公主醒了?”他轻轻说。
她点点头,坐起来,也看着他。
他的气色还不错。看来,她的功力有点用。虽不能像南姑一样,为他化解一些毒,但总能拖延一下。
尽管耗损极大,总算有所价值。
毕竟,他是为她中毒。
他是为了她。
即使他在叙述时,多么避重就轻,她一样能分辨出来。在想到这一点的刹那,连她也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感觉。
感激么?好像不是。
感动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让他死。
她不让他死!
他是她的仇人,可她竟不想他死。
是因为复国未成,还需要他么?可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想复国这回事。
她只是不想他死。
在思及复国之前,在知道真相之前,在这一切之前,她就已有这个念头。
当她假扮南姑,给他诊脉,诊出中毒那一刻,这个念头就已冒出。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所当然。
他不能死!
她只有这个想法。
而在那个时候,她还不明就里,也还不知道,他是为她中毒。
可他是她的仇人啊!
她曾经差点亲手杀死他!只因她认为,他是该死的!
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让他死。
她那么不想一个仇人死,竟不需要任何原因么?这样的她和他,还能算仇人么?
忽然之间,她记起姜檀的话。
‘人有的时候,就这么矛盾。因为人心有时候,就这么矛盾。我相信佚王害死你父兄,但我也相信,即使如此,他仍算你的朋友。’
难道,真被姜檀说中了?
也许对她而言,他早已不止是个仇人。
真的是这样么?
如果是的话,她对得起死去的父兄么?!她连楚煜都不原谅,却能原谅他么?!
一个手足至亲,一个陌路之人。难道他对她,比楚煜还亲近?!
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卿默默看着他,觉得心已经乱了。
面对她的安静,宇文初也很安静。两个人静静无言,只是看着对方。
他为她中毒,她已知道,却没道谢。她为他耗力,他也知道,也没道谢。他们之间像有默契,谁也不谢对方。
是不必谢么?
还是,言谢不足表达?
又或者,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行帐缝隙间的晨光,已经越来越亮,像一根金色的线,落在两人身上,不会乱,也不会断。
“第六天了。”她忽然说。
宇文初点点头。
第六天,楚风离去六天,至今还未回来。还要再等几天,楚风才会回来?
她昨天说过,不用心急,可以等的。
她现在却说:“如果今天之内,楚风还不回来,我们入夜就动手。”
宇文初一愣。
“公主殿下,你不必……”他的话顿住。
他该怎么说?
说她不必为了他?可他不敢奢望,她这是为了他。尽管,他觉得是,更希望是。
“我不想拖了。”她说。
因为,他不能拖了!
毒性入侵已深,若再拖下去,即使南疆有药,他也没命去求了。
她想过让他离开,先去南疆求药。但是她知道,他不会离开。所以,她也没这样说。
没有用的,就不必说了。
她会用有用的方法,为他争取时间。
宇文初没说话。
他们心中都清楚,楚风今天回不来,所以她的决定,已经等于开战。这本来是她一直想避免的。
她真的……是为他!
宇文初看着她。晨光之中,他的神色比晨光还亮。
楚卿没注意。
她已经下床,走向帐门。可刚走两步,忽然晃了晃,似乎站不稳。
宇文初大惊。
他一把扶住她:“公主殿下,你还好么?”
“没事,刚才站得太急,现在好了。”她轻描淡写。
他却皱起眉。
身为一个高手,怎会因为站得太急,就走不稳了?她是内力消耗过度!
“我们今夜不能动手,等楚风回来再议。”他忽然说。
她抬眼看他。
他也看着她,严肃又认真:“你身体太弱,必须休息。”
她笑了:“今夜还早。整整一天时间,足够我休息了。我可是方千金,这不算什么。”
“不行。”他坚持。
虽然他知道,她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反对未必有用,但他仍要反对。
如果这是为他,那他就更反对。
他不会让她拿自己的安危,去做无谓的冒险。若是为他,就更不行!
她看了他半天:“殿下反对?”
“当然。”
“反对也没用。”
“有用。”他凝视她,认真说,“比起公主你,卫军更听我的。我不让他们行动,他们就不会行动。”
这倒是个好威胁。
她眨眨眼:“这么坚决?”
“对!”
“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