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爱情(第2/3页)

扯淡,你知道吗?

扯淡说两个人吃火锅不过瘾,冬天得三个人围一个铜锅,抢着吃才有劲儿,一盘猪脑就那么一点,手快有,手慢无,自古有云什么来着?争来的饽饽吃得香。

一口铜锅端上来,大葱、番茄片、蘑菇泡在白汤表面,白汽突突往上蹿,穿过霭霭的水雾,念念见到了若非。若非是扯淡的同事兼好友,长一张娃娃脸,身上一股淡淡的硫磺肥皂香,脑旋儿翘了一缕毛。若非扯下围巾:念念,幸会,总听扯淡提到你,人如其名,今晚过后就念念不忘。

若非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卷,在汤里涮了涮,直到沸水滚响,才夹给她。“那句很俗的话怎么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看,铜锅响了,可以开吃了,由此可见我说得真对啊。”

“不臭贫会死吗?”念念咯咯咯地笑,眼睛有意无意地瞅着扯淡。

也许是太在意一个人的存在,女人就会屏蔽一些别的信号,诸如若非殷勤地倒酒、夹菜、嘘长问短,若非的眼睛像成色极好的矿石,在夜空下熠熠发亮。酒过三巡,若非趁扯淡去洗手间的工夫,坐到念念身旁,借着墙一般厚的酒意,蒙蒙眬眬地啄在念念左脸上。

念念有些轻微的醉意,倒不至于没有意识和知觉,念念感觉像身处太空舱一般飘忽。她傻乎乎地笑,若非也跟着笑。念念想象刚刚那一吻是扯淡给的,从身上的兔毛衫上正巧掉落到腰腹的一根兔毛,连同地板一起,发红、发烫。

念念说,走吧走吧,喝多啦,都他妈散。

扯淡说,若非,我和念念先送你,我一会儿再送她。

扯淡的房间很小,但很温馨,念念一进扯淡的房间,立即仔细地扫描每一处黑暗和角落,她把所有的一切都使劲地扫在眼皮底。喜欢一个人时,说她像扫描仪还真是低估了她,对意中人未知的一切的那种真真正正的贪婪和汲取,应该像黑洞。

一柄通红的长剑长驱直入,扯淡温柔地进入,念念的身体热了烫了。她扑腾出了两颗眼泪,像一锅鱼汤大火急烧时溢出来一些水。眼泪从左右眼角分别滑下,滴到床单,绽出一小朵莲花,一朵无色,另一朵透明。

“扯淡,我等这一刻好久了。”念念哽咽着说,这瞬间她满是欢喜,也满是委屈。

女人把一肚子的喜欢、给予,都炼制成盐,经过酸楚的酿造、憋屈的风干,都转化为哽咽和眼泪,哽咽又仿佛一条腊鱼,长长的,扁扁的,堵在喉咙里。倘若他们交欢时扯淡仔仔细细地听,他能听到鱼的悲鸣;倘若扯淡认认真真地看,他能看到无数眼泪滴下,床单上开满莲花。

念念幻想了100件和扯淡恋爱要做的小事,她开心地告诉扯淡,扯淡含糊地回应。直到扯淡告诉她,那晚喝多了,对不起。

那一日,城市干燥得很,前一天的大风吹走雾霾,北京干净得像个皮肤干燥的女人,两人并肩走在南锣鼓巷,一阵风飘过,扯淡的话碎在风里,触到鼻子、眼睛和手掌心,痒得出奇。

念念抬起眼,扯着嗓子喊:

“你丫为什么不早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去你妈的。”

若非也有一种孩子气,若非的孩子气与扯淡的孩子气不同,若非的是傻气。

半个月后,若非发起攻势,主动约念念去咖啡馆,看她情绪低沉,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口琴,很真挚地吹给她听。若非哈了一口白汽,嘴巴贴在短小的口琴上,吹的是《Sealed with a kiss》,吹得抑扬顿挫,口琴声流淌在没什么人的咖啡馆内。

哪怕这是她最爱的歌曲,她的内心始终还是有一些鄙夷的声音。谁会把口琴带来这种地方,使劲秀自己的才艺?

念念说,别吹了,我心里烦。但她没有说自己的心烦意乱是因为扯淡,那种悲愤和羞辱,只能出现在暗不见光的晚上,风刮得窗户砰砰响,眼泪砸在被子、床单上,陷入棉絮里,悄无声息。

若非看来不知道扯淡和她的事,念念看着若非想,若非的头上同样翘起一撮毛发,但在他的头上就显得没有朝气,同样的一撮毛,长在两个人头上,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若非放下口琴,搓了搓咖啡杯,说好的,我们来聊天,聊什么都可以。你心情这么沉重,是不是爱上了谁啊?

若非无邪地说,你听过一句歌词吗?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

哈哈。念念笑了,笑中带着一点悲情。

像一个笨拙的男孩,第一次很急切地要吃一个烫手的红薯,他谨慎地剥开外面的皮,又急急把一小块红瓤送到嘴里。男人对付自己喜欢的人时,大都是这个样子,他小心翼翼,也殷切盼望,结果却烫到自己的嘴。男孩傻气呵呵,全然不知他的一切被另一个女孩看到。

一个星期之后,念念答应了若非,她知道自己不爱他,但却假装爱他,再说他关心自己,总好过一个人哀哀怨怨。最重要的是,她能从若非这儿听到扯淡的消息。

念念和若非处了一个月,若非每天都用邮件写一句情诗,投递到念念的邮箱。情诗的内容有水草,有水仙,有火车和野人。若非写道,遇见念念以前,他就是个浑身长满了毛的野人,住在铁路下,饿了吃水草,想女人了就看水仙,火车时常从他身上碾过,哐啷哐啷地响,风捋直了他的毛,却捋不直他的腿,直到遇见一个女人——是爱情让他直立行走,那个女人,就是念念。

她记得直盯着屏幕时的自己,面对着邮件,感觉若非的柔情都快要溢出电脑屏幕了。念念斜靠在转椅上,感觉自己是一株水仙,于泛着月光的沼泽旁被人折断,很苍白,很轻,很无力。

她后来不止一次地幻想,那首情诗的后缀名如果是扯淡该多好。

即使若非把她蠢笨地卷入身下,她仍止不住地幻想,身上这个男人如果是扯淡该有多好。若非像月光温柔地进入,念念的身体热了烫了,她依旧扑腾出了两颗眼泪,回想到那一晚,一锅鱼汤大火急烧,溢出来一些水。于是眼泪还是从左右眼角分别滑下,滴到床单,她把身子蜷起来,哭得抽抽搭搭。

若非只当是她感动了,他伸出两条藕节一样的胳膊,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了她,若非说,你哭啥。

“我是不是太血气方刚了,哈哈,你别怕,春天就要来了呀。”

日子仿佛歪斜且扭曲的蚯蚓在缓缓前行,直到元旦前一天。

若非说,我们请扯淡吃饭吧。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怎么能认识你呢?

念念说,不要,我懒。

若非逗她开心,他说那让扯淡请我们吃饭吧。他真的要感谢我们,否则怎么能认识我们这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