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门怪谈
七夕节前,我和我的朋友陈震还有几个熟人,聚在广渠门附近的一个酒吧饮酒。酒过三巡,陈震放下手里冒着火的龙舌兰,问我知不知道西直门桥的永巷。
陈震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脖颈那出现的红疹,遍体通红地凑过来告诉我们,那是他最近做快车车主时无意中发现的宝地。
陈震是我的初中同学,高中时我俩一直玩得很好。高中毕业后我随家里人当上了运输司机,从我的曾曾祖父到我爸,一直都是从事帮人送海鲜水产或搬家或快递类工作。他则做了包工头,到处给各种建筑做装修。我俩一直保持着联系,交流一些时下新鲜的资讯和好玩的软件。陈震当上快车车主也是因为我的介绍,我告诉他只要下载出行软件,接受行程单,载上客人前往目的地,每天就能赚200元。陈震听了我的讲解后,试了一周,现在他已对用自己的私家车载客上瘾了。
故作神秘地,陈震说永巷是他近期的新发现,一条只有在深夜才会浮现出灯红酒绿的街道。街上有古香古色的旗袍店,戴着羽毛面具的马戏团残疾妓女,以及售卖大烟的古巴人,更有贴满了“任做”字眼的硬广,据陈震口述,像极了香港的 兰街。
以我对北京城的了解,西直门桥的确十分出名。有一次我在网上看帖,看到日本网民对西直门桥的评价是魔鬼之桥,说人上去以后只能一直一圈一圈地绕啊绕啊绕啊,看得我笑出了声。的确,每每运输货物经过此地,以我大几年的行车经验虽不至于绕晕,但上去了难免心烦气躁,但至于永巷,我是真心没有听谁说起过。
陈震告诉我们,他一直喜欢晚上出车,图个清净,所以爱跑远单,接单时从后视镜观察神经质的乘客也颇有意思。“但是有一次上来一个女人吧,很特别,她自称是东河节度使的流莺,叫玲玉,要前往永巷。”陈震说这个话的时候笑得乐不可支。他说玲玉腰肢细软,一身织锦旗袍,却盘了个双刀髻,居然还要去一个他从来没听说的地方。他起先以为是恶作剧,不料玲玉却说,永巷啊,西直门桥上多绕几圈你就能进去。
讲到这里陈震倾了倾身,摸了一把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他说真是见了鬼,本来看她那么认真,那就开过去逗她玩玩,没想到上了桥按照她的说法绕了七八圈后,居然开上了一条只允许一辆车通行的街道,街口微微发亮,越往里开越是宽敞明亮,不过那条街看不出年代,路的两旁从魏晋、大唐、明清到如今的东西都有。玲玉在一个广场下车并登上高殿唱歌。正是秋月寂静之时,玲玉美妙的歌声如水蔓延,渐渐地整条永巷的人群都涌来此处,大家都举头望向高阁,一片鸦雀无声。
再后来,每逢深夜跑单,陈震总能接到玲玉的单子,也总是永巷这个目的地。他从两人聊天中了解到,玲玉住在此处,并永远不得离开这里,除非曾经答应要迎娶她的韩进士拿来装有玲玉青丝的定情金箱前来迎娶。原来玲玉祖籍山西,韩进士在此旅游时结识流莺玲玉,并在定下私情后返回京城,再无音信。玲玉苦等三年后前来找寻,平日里以歌卖艺糊口,不料被宫廷太乐署强行虏来,终日习歌练艺。
说到此处陈震大头朝下昏倒在地。大家面面相觑,有几个偷偷问我说陈震应该不是喝多了,像是复吸了。我说去你们大爷的,抽个大麻而已,至于产生幻觉嘛,不爱听滚。有几个挂不住脸讪讪地先撤了。我看了猪肝色的陈震一眼,把他拖回了他家。说实话,我对陈震的话没有细究太多,陈震因承包建筑装修赚了点钱后沾上了大麻,后来蠢到在车上吸,被警察深夜查酒驾时抓了个正着,为此蹲了半年号子,出来后大麻应该是没碰了,但听说偶尔会在家里叫上门服务。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权当他最近意志有点消沉,借机喝酒发挥想象力博取点大家关心。
就在我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的一周后,陈震突然找我借车,说我的车专业,需要我的车运货。我说你说个地儿,我去给你运。陈震却说不用,只是你还记不记得永巷,那个流莺玲玉,她不仅歌声婉转,会剑舞,会《霓裳羽衣》,而且醉后青丝铮铮有声,手在上面可弹琴,剪下一段青丝塞入烟斗,能抽出九五之尊的皇家气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玲玉委托他寻找韩进士,并且愿意倾囊相助陈震的建筑生意,此次借车是前往那个夜夜笙歌的永巷,运出玲玉积攒了多年的珠钗和宝物。
我但觉好笑,陈震最近肯定是和哪个妓女勾搭上了,给了她一个化名和一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狎妓这种事情,我不好意思戳破,也许他们之间正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于是我说车可以借你,但做我们这一行有个行话,从我曾曾祖父到曾祖父到祖父到我爸一代代传下来,你丫一定要听。诸如出车前一晚须对东南方低语三次吉柜宜行,并将葫芦用红绳横着挂在车里的内后视镜上,若次日发现葫芦头朝下,此趟出行说什么也要拒绝掉,还有……陈震直接给了我一脚,嫌我废话真多,他嘿嘿一笑,说待他查看了宝物,怎么也得分我一个夜明珠。
陈震失联了半个月。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曾在某个夜晚开着我的另一部金杯大面包,前往北京北站接一批货物,接到货物和委托人后正好要走西直门桥,想到陈震的话,我鬼使神差地足足在西直门桥上绕了六圈,待到第七圈时,委托人突然暴怒说我绕路,我只好硬着头皮承认并答应少收运费以息事宁人,在那以后,我再没有其他契机开车路过此地。
我曾无聊地回想过陈震口中描述的永巷,印象里那好像是历史上汉代关押戚夫人的地方,也是幽禁失宠妃嫔的一条长巷。玲玉如果真的属于永巷,从陈震的话里听起来她却又带有很多朝代的烙印,也许陈震历史不太好,编故事编得也太穿越了,怎么可能有一个女人,能诗善赋,文武兼修,身着近代服饰,却又身背古老的宿命。
再见到陈震之时,我很震惊。我以为陈震一定是无视我的叮嘱,失联之后恐怕凶多吉少。结果陈震和车均完好无损地在我面前,但他有些消瘦,陈震给了我一拳,丝毫不提宝物一事,只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还是在上次聚会的酒吧,陈震点了一杯金汤力,呷了一口之后娓娓道来他的永巷和玲玉。
谁也没有想到,陈震真的能找到进士,那是在一次装修工程上。那次的活其实很简单,是给北京郊外的小型拍摄基地造一个客栈。当时正在拍一个微型古装喜剧,现场正在布置,道具师拿着刻有“进士”二字的牌子悬在了基地村口的门楼上,陈震见状连忙过去询问,道具师居然真的姓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