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双骄(第3/5页)
雷督理面对着房门,轻飘飘地说道:“嘉田是个军人,军人,怕死怎么行?”
叶春好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倒了一杯热水,她把茶杯捧到了雷督理面前:“二哥家里大概没预备什么好茶叶,大帅喝点水吧。”
雷督理抬眼看着她,黑压压的浓眉下面,两只眼睛清炯炯地有光。抬手接过了茶杯,他两边嘴角翘了一下,似乎是想微笑,可他随即把嘴唇抿成了紧绷的一线,又像是要对着她发狠。叶春好一怔,下意识地简直想往后退,可雷督理先她一步转了身,对着张嘉田说道:“可惜现在是个恋爱自由的年头了,我总不好硬给人做媒。要不然,凭着春好的模样和聪明,倒真是个贤内助。”
说完这话,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热水,喝过之后,他转身把茶杯放到了桌上:“真他妈烫!”
张嘉田讪讪地垂了头笑,要说臊,是真有点儿臊,不过他是个大小伙子,脸皮厚,心事被人公布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也算不得是什么丑事。眼角余光瞟着前方,他瞧见叶春好搭讪着走到院子里,看院内的几盆花去了。
雷督理在张家略站了片刻,便让张嘉田好生养着,自己带着叶春好离去了。
叶春好跟着雷督理上汽车,坐在了雷督理身边。雷督理先是默然坐着,后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份报纸,“刷拉”一声打开来看。
他不搭理叶春好,叶春好也不想没话找话地硬说。目光瞟着报纸一角,她盯着上面的铅印小字出了神,直到雷督理扭头注视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歪着脑袋斜着眼睛,姿态非常像是在偷看。
她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坐正了身体,而雷督理“哼”了一声,将报纸翻过一版继续看,也不分给她一张瞧瞧。
他这么气哼哼的,她便也扭头望向了窗外,心想难不成因为张嘉田爱我,他便生气了?这气可是生得好没道理,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等到汽车停到了雷府门前时,叶春好先下了汽车。雷督理依旧沉着脸,她心里仅有的一点不快却是早已消散,只是忍不住纳罕:“这么大的年纪了,又是这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吃起醋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平时倒是看不出他这样爱闹脾气。”
叶春好回了自己院里,一颗心颇不平静。雷督理那莫名其妙的孩子脾气姑且不提,张嘉田那一份痴心,也让她不能不想一想。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话。大千世界万亿人,能够这样巴心巴肝对待自己的,也就只有一个张嘉田。这么一想,她简直有点着急,恨不得亲自出马保媒拉纤,找来个好姑娘嫁给他做贤妻。
如今的张嘉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了,可以配得上一个好姑娘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对雷督理又有了意见——张嘉田不是他眼中的红人吗?既是红人,既是喜欢他,为什么又要专挑他去历险卖命?这叫真喜欢吗?张嘉田的本领,她很清楚,他游手好闲地玩了二十多年,充其量也就是拳脚狠会打架,不但不会有什么军事才能,也绝不会是武林高手。
这样一想,她又有些愁,怕这样的事情会有二有三,怕张嘉田会不得善终。这些天来,她光顾着看张嘉田威风了,光顾着看他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了,却忘了他因此变了身份,已经糊里糊涂地从了军。
叶春好想了又想,想不出什么眉目来。反正是“富贵险中求”,张嘉田若是想出人头地,这条险路,便是捷径了。自己不也是一样地在富贵险中求吗?明知道雷督理对自己有点儿“意思”,却还留下来不肯走,还不是因为离了这里,便再也没有像雷督理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请自己去当秘书了吗?
可这也真的是险啊!
那险,不出于雷督理,出于她自己。她自以为是不俗的,要活得无牵无挂、自在潇洒,所以连情窦初开的本能都要扼杀。杀死了几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本能是野草,就等着春风吹又生。
雷督理的一注目、一微笑,便是她的春风。
翌日上午,叶春好照例去书房见雷督理,然而雷督理不在。
她在楼下闷坐了片刻,没有事做,也没有趣,便琢磨着出门逛逛,顺路还可以去瞧瞧张嘉田。然而她起身刚要往外走,白雪峰就来了。迎面见了她,白雪峰立刻一笑:“好得很,叶小姐,我正是来找你的。大帅今天不过来了,让你到他那儿去一趟呢。”
叶春好跟着白雪峰走去了雷督理起居所在的洋楼里。进门之后拐入客厅,她就见雷督理长长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记得张嘉田跟自己嘀咕过,说雷督理这人挺懒,能躺着就不坐着,但当着她的面,雷督理一直是不大失礼,从来没这么大模大样地躺过。
她站在客厅中央,轻声唤道:“大帅,我来了。”
雷督理枕着双手,看那正上方的水晶大吊灯,也不搭理她。看了片刻之后,他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股子急气,仿佛是很不耐烦。叶春好静静看着他,心里也不惧,也不怒,倒要看他那一口老醋能消化到何时。
双方一起沉默了良久,最后雷督理扭过了头,问她:“我看你也是个冷血的。张嘉田那么对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
叶春好垂头答道:“我心中很感激他,可若是因为他待我好,我便勉强嫁了他,结果必定是害人害己。”
雷督理咄咄逼人:“这么讲,你就是块焐不热的石头了?”
叶春好抬眼正视了雷督理:“大帅,您怎么忽然为张嘉田打抱不平起来了?”“我不是为他!”
叶春好摆出落落大方的姿态,觉得眼下的一切都非常有趣味:“那您是为了谁呢?”
雷督理抽出一只手来,向她一招:“你过来!”
叶春好走到了沙发前,万没想到雷督理忽然抄起身边的小靠枕,在她的腿上抽了一下:“为了谁?你说我是为了谁?”
这一抽的力道,约等于半轻不重的一摸。叶春好被他这一抽闹得哭笑不得。见那小靠枕落在了地上,她便弯腰去捡,哪知雷督理欠身起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她连忙抬头看他,只见他瞪着自己:“对我,你可不许来这一套!”
叶春好愣了一下:“这一套?是……哪一套?”
雷督理坐了起来,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你自己想!”
沙发被雷督理躺得温热,那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服,烘暖了叶春好的肌肤。雷督理的上臂触碰了她的肩头,上臂亦是温热。抬手把鬓边短发掖到耳后,她想想玛丽冯,想想三姨太太,想过之后便是一笑:“您不要疑心我是在耍什么手段,我对您不撒谎,我也不屑于做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