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霍柏宇是何许人也呢?
名义上,他是江晓媛的现任男朋友,只不过她没把他当回事。
霍柏宇自称是个搞艺术的,实际是艺术在搞他。
他热爱制造饼脸大肚子的光/屁/股小人,由于作品太过离奇,连江晓媛这种艺术专业出身的都无法欣赏,更别说普通群众了,总而言之,尽管他十分高产,却一直没人买账。
这男人长得眉清目秀,颇有旧电影里男主角的风流倜傥,造型也很是多变,时而是随时能去收破烂的犀利哥,时而是眼神忧郁的文艺青年,刮了胡子能装嫩,留起胡子也会颓废。
江晓媛怀疑这许多的行套背后,可能是他胸腔里那颗娘炮之心在作祟——他把自己当换装芭比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鬼混,江晓媛深切地认识到,这男花瓶恐怕是一个赤诚的二百五,非但拿胡闹当艺术,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霍柏宇真心诚意地认为自己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艺术家,时而以雕塑界的梵高、泥潭里的杜甫自居。
江晓媛纯粹是觉得看他神经兮兮的自我陶醉挺解闷,兼之霍柏宇长得养眼,才肯纡尊降贵花时间与金钱泡一泡他。
倘若一个人本身是个捏不起来的花瓶,从物质到精神无一处能给别人带来好处,那么他也实在没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把他当回事。
所以江晓媛来找冯雪瑞,而不是去找霍柏宇分说——在她眼里,霍柏宇是个玩意,但是冯瑞雪是个人。
闺蜜撬男人这种狗血的三角关系一旦发生,如果爱情比友谊深厚,那么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如果友谊比爱情深厚,那就是她和冯瑞雪之间出了问题。
江晓媛面色平静,她认为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尽管已经先行出言尖刻,失了深层次的风度,却依然保存着表面上的优雅。
江晓媛:“你要是想抵赖就不用了,没人跟我挑拨事端,那天——就上礼拜四,我把一双新买的鞋落在了他那,晚上才想起来,开车回去取,亲眼看见你抱着他的胳膊跟他上楼的。”
冯瑞雪的手指甲让自己掐得泛了白。
江晓媛瞥见,冷笑了一声:“霍柏宇是什么东西?跟你直说了吧,在我眼里,他还不如这个包值钱,他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一块垃圾鸡肋。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脸?神神叨叨的灵魂?还是……”
她的话音被再次响起来的电话打断,还是霍柏宇。
江晓媛眉头一皱,挂电话关机,余光瞥见桌上的咖啡,有心想拿剩下的半碗咖啡泼那冯瑞雪一脸,又怕饮料溅脏了袖子。
她于是把咖啡变成言语,泼了冯瑞雪一脸:“还是我所谓的男朋友这个身份?”
冯瑞雪的眼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江晓媛心想:“哦,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报复的快意与熊熊燃起的愤怒在她心里交织成了一张网,她紧紧地抿住嘴,预防自己在公共场合破口大骂,忍了半晌,才低声问:“冯瑞雪,你是有病吧?”
冯瑞雪低下头,高频率地眨了几下眼睛,苍白地嗫嚅说:“对不起,我……”
江晓媛打断她:“别,别来这套,不急着忏悔。”
冯瑞雪有些惊惶。
江晓媛低笑了一声:“瑞瑞,我就想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她说“你们这些人”的时候,充满讥诮的目光特意在冯瑞雪的手镯上停留了一下,那是某名牌出过的一款玫瑰金手镯,后来被山寨成了淘宝热款,价值从二十到二百不等——冯瑞雪手上戴的这个,约莫是个中档货,讲讲价一百块钱能拿。
冯瑞雪这个人很有上进心,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在她身上出现的名牌只有两种,要么是过季打折打到两折以下的处理货,要么是产自大淘宝的神奇山寨,有时候江晓媛心里难免鄙视,只不过因为友情深厚,这点鄙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她反而觉得冯瑞雪怪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也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或是不在意,没有对冯瑞雪提过只言片语。
直到这时,友情眼看着走到了尽头。
冯瑞雪上身微微往前倾了一下,小声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先冷静一……”
江晓媛截口打断她:“我没有不冷静啊。”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甚至惊动了前桌那一直没抬过头的英俊男人,那人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们俩一眼。
冯瑞雪嘴唇凝成一条线,她哑口无言了半晌,忽然破罐子破摔地长出了口气,绷紧的肩膀跟着放下来,她如同卸下了一个重担,整个人和她因为疏于保养而有些下垂的眼角一样,显得倦怠极了。
“我……”冯瑞雪开口说,“我一直在担心你会发现,昨天晚上还在心怀侥幸地想,如果你能在发现之前就跟霍柏宇玩腻了、掰了……就好了,这事就能揭过去了,谁也不知道。”
“自欺欺人吧。”江晓媛说,“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看上他什么了?还是——你是看不上我什么了?”
冯瑞雪低下头,两颊的刘海垂下来,弯成一道有点动人的弧度。
冯瑞雪:“如果我说……我有时候会很嫉妒你,这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
“你没有嫉妒我。”江晓媛再次打断她,一字一顿地说,“嫉妒不是这样的,你其实是看不上我,用这种方法嘲弄我——冯瑞雪,咱俩脸都撕破了,你何必费心讨好我?怎么,怕我把你这小破店的投资收回去?”
冯瑞雪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骄纵的人不见得都牙尖嘴利,不见得都会讨人喜欢,但他们通常有一种共同的本能——踩人痛处总是一踩一个准。江晓媛无疑是个中翘楚。
冯瑞雪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在游街,一点尊严与温情都没有剩下,江晓媛那刻薄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朋友”、“合伙人”……这些体面的身份就全都舍她而去,她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摇尾乞怜者。
可是江晓媛这还不算完,她还不慌不忙地补上了最后一刀:“我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反正没几个钱,你不用担心。”
如果她暴怒,泼咖啡,撒泼打滚,扬言撤资,逼冯瑞雪还钱——那么冯瑞雪是可以承受的,毕竟这些都隐约在她预料之中,她甚至可以从江晓媛的歇斯底里中找回自己微妙的心理平衡。
可惜江晓媛没有,她果然强势惯了,高高在上地只用这一句话,就非但将两个人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还端起了浓郁的优越感,事无巨细地展示给冯瑞雪看。
她越是在言语上“宽宏大量”,冯瑞雪就越是痛苦不甘心——这道理不必别人教,战争中的女人天生就懂。
“你给了我钱……”冯瑞雪艰难地挣扎着,“但那也不是你自己挣来的,你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挣来的,江晓媛,我有时候在想,我们俩到底有什么不同,凭什么你坐在宝马车上呼啸而过,我就要在寒冬腊月里骑个破电动车,还要一路被别人在车里按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