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乱生(3)
“皇上!臣妾不想走!……皇上,皇上……”又一个上前哭叫的嫔妃被凶悍的楚兵拖走。华帝明黄的袍角已经被撕扯得破烂,楚兵拖走的那个嫔妃,临去的眼神还死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绝望!满满的绝望!他跌坐在楠木雕龙椅边,木然地抬头望去,阶下的妃嫔早已经抱成一团哀切地哭,谁也没有理睬他是否端坐依然。华帝苍白的面上,冷汗淋漓,死灰一片。永华殿外是林立明铠铠的铁胄刀剑。殿内拿着卷册一边立着的内监手抖如豆筛,好半天才念出一个名字。名字一出,又是一个尖声哭叫的妃子拼命往人群里躲。凶悍的楚兵哪里会放过她,只把她拖将出来,行到华帝身边,那女人死命挣脱了开,死死扑在他身上,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尖声哭叫在他耳边炸响,照例是一番挣扎拉扯,然后,木然地看着那女人被拖走。
这是第几个?十一,还是十二?
他真的真的记不清了,甚至那些被拖走的女人,他连她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如何再顾得了她们?他不想再看不想再听,踉跄着冲入殿内。
皇后眼尖,一把推开四周的妃子,扑上前来,哭道:“皇上,你想想办法。总不能叫她们都被押入楚国去送了死。”
华帝涩涩地转了头:“什么办法?朕有什么办法?”
“皇上,皇上……”皇后听了只呆呆地哭。
华帝推开她,单薄的身影仓皇地没入层层帷幕中,似乎身后紧跟着一头怪兽。
皇后一见哭得更是难过伤心。忽地一只手凉凉地搭在她的手臂上,温和中带着冷意的话飘入她的耳中:“皇后娘娘,莫哭了,再哭,皇上也不会回头的。”
皇后周雯闻言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只见一片迷离的泪光中,一个宫装丽人站在她面前。面上冷然,但却是衣着整齐,修饰一新浑不见一众人的颓废。
“你……”皇后周雯惊诧地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娘娘!”欧阳箬福了福身,她自然知道她惊诧什么。只是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多做停留。
“你去了哪里?……前前后后也不见你的影子。”皇后周雯抹干眼泪,说着叹了口气。大乱之下,各自顾各自的性命,连她身为一国之后也是狼狈不堪,如何有脸问她?
“皇后娘娘,臣妾是来接凌湘帝姬的。”欧阳箬轻声地道。眼神飞快地瞥了四周,一圈下来眼中添了不少阴霾。这里太乱了。
“凌湘?”皇后周雯停了停擦泪的手,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有些怪。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凌玉呢,你倒去找凌湘作什么?”她愣了愣,忽然神色一黯:“你快去偏殿看看吧。这孩子哭了一个晚上。”欧阳箬早匆忙行了个礼,身后跟着一个宫女,飞快地走入偏殿。
“你……”皇后周雯来不及再问,就见她早已不见踪影。
不一会就见欧阳箬抱着一团绯红的小人儿快步出了来。行到她跟前,匆忙行了个礼,道:“皇后娘娘,臣妾去了。望娘娘保重。”说着就要离开。
前庭纷纷扰扰,哭声、尖叫声无时不刻地传入周皇后的耳中,扰得她心惊肉跳,听得欧阳箬说要走,她下意识地拉住她,连声地问:“淑妃你去哪里,去哪里,不是后宫女眷都要在此处么?”
欧阳箬心中焦急,却不好拂袖而去,拉扯间露出她手上一大截莹白的胳膊。皇后周雯一见,登时一呆,只见雪白的胳膊上,布着几块深浅不一的青紫印子,再仔细看她,才发现她额头上也是肿着一块却是小心用刘海盖了。四月的天气不冷,她却是穿得甚是严谨,领子、袖子包得严实。若不是拉扯想是也看不到她的伤痕。
“你!”皇后周雯狐疑地盯着她,平日温和的眼中满是异样的神色。
欧阳箬不自然地别了脸去,低声道:“皇后娘娘,臣妾自有去处,帝姬跟着臣妾不会受苦的,德妃姐姐临终托付与臣妾,臣妾不自量力却也想保她一命。娘娘保重。”
“你不要走……”皇后周雯只徒劳地喊道,仿佛欧阳箬一走,便再也无人能搭救她。
欧阳箬犹豫了下,停下脚步蓦然回首,清亮的黑眸里幽深而决绝:“皇后娘娘,臣妾最后对娘娘一句劝,娘娘不要对陛下抱太大希望了。这些年娘娘也知道陛下的。江山都保不住了,娘娘还指望陛下能保住谁?”
她撂下这大逆不道的话,悄悄地走了。
永华殿外,几个楚国内侍正等在外边,见欧阳箬过来,便恭敬地迎上来。皇后周雯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却是越看越迷惑,只见欧阳箬冲他们说了几句,又匆匆地走了。
难道她,难道她……
皇后周雯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要极力压下忍不住将脱口而出的话。
难道她竟是去投敌求荣?!
皇后周雯茫然四望,满殿的凄惶扑面而来,昔日的繁华成废墟尘土,往日庄严肃穆的永华殿转眼成了人间地狱。这一夜之间天上落入地狱,亡国的痛仿佛拐了个大弯,直到此刻才重重地撞上她的心竟是痛不可当。
原来原来,竟是还有奢望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噩梦,一觉醒来依旧是锦绣繁华如昨。直到此刻血淋淋的事实戳破了她最后一层防线,把她的心绞得粉碎。她终是再也受不了,颓然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娘娘,这样做可好?如今实在是不宜以此举来惊动楚侯爷,万一他一震怒,奴婢……”宛蕙姑姑收拾好凌湘帝姬,把她放在凌云阁旁边的暖阁里睡着了,才过来。帝姬尚小只在永华殿一晚却是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才哄睡了月已上了中天。
欧阳箬正对着妆台,凝神看着台上断了的玉兰簪,闻言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姑姑你也觉得本宫做得过于鲁莽了是么。”说着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拨了拨玉簪,可惜了,再也补不好了。
“娘娘……”宛蕙姑姑垂手恭立,犹豫不再往下说。
殿里香烟缭绕,雕梁画栋,安然而舒适。浑不似殿外铁甲林立,哭声凄切,可是似乎只要把这殿门一打开便是一个血淋淋的残酷世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夜半子时。夜已深了,宫女内侍早已经打发下去,值夜的值夜,休息的休息,整个大殿犹如空了华丽的坟墓,静得让人心凉。
“姑姑觉得本宫在侯爷的心里位置如何?”欧阳箬转过身来,淡然的眼眸隐约似流动着汹涌的暗波,长长卷翘的睫毛在她的面上投下小小的一片青影,影影绰绰的烛光下绝美的面容神色难辨。
“奴婢不知。”只一句问话,宛蕙姑姑的鬓角就冒出了细密的汗来,这教她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