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静国寺(1)
楚宁和二年四月,楚霍天颁下圣旨,特擢升苏颜青为一等嫖骑大将军,再赐他与吏部侍郎的二女儿钱烟翠完婚。在这春日和暖之际,他终于彻底走出了她的生命。一丝一毫都不再有关系。欧阳箬看着窗外草长莺飞,看着这满目春光,只觉得心在一块块被剥离开来,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姑姑,我想去上香。”欧阳箬忽然道。
宛蕙上前,看着她神思不属,轻轻叹了口气道:“娘娘好好的,想去何处上香?”欧阳箬的心思,她虽然猜不到十分,可这七分却是看得明白的。
“我想去静国寺上炷香。”欧阳箬闷闷地道。
“娘娘……”宛蕙还待再劝,见她的神色,只得住了口。
过了两日,欧阳箬便写了一道祈愿表,说要去静国寺为皇上祈福。楚霍天龙心大悦,准了。又拨了宫中两队侍卫随行护卫。
“你也别闷在宫里了,去走走才是。”楚霍天那日下朝去看她,含笑对她道。
欧阳箬柔声应了,抬头见他眉宇俱是憔悴,知道他如今国事越来越繁重,而自己却是……不由心中一痛,扑到他怀里轻轻抽泣。
楚霍天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孕中的女人都爱这样?箬儿以前不是这样爱哭的。”
以往的她云淡风轻,一向只是温柔笑语,很少有这般小女儿情态。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是他的箬儿,有哭有笑,才让他感觉真实而踏实。
欧阳箬伏在他的怀中,过了半天这才擦干了泪水,不好意思道:“臣妾看皇上国事繁忙,觉得自己没用……只好去寺里为皇上祈福。”
楚霍天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朗,似天上云卷云舒,充满了宽宏的温情。他轻抚了她的面庞,含笑道:“你不用担心朕。朕自懂得保重身体。倒是你要为朕生下皇子。”
欧阳箬见他不正经,含羞道:“哪里能一定是皇子呢。”
楚霍天不语,只道:“一定是皇子。”
欧阳箬还待再说,他便只笑不语。欧阳箬看着他眼中的疲色,便不再闹他。两人只静静看着亭前的万绿勃发。
过了两日,欧阳箬便乘了御赐的八马车撵一路往静国寺中而去。宛蕙在车驾中伺候,四周锦幕幔垂,层层叠叠,似云似雾,却依然能感觉到车架外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宛蕙在车驾之中伺候,依然能听见道两边的议论之声。
静国寺到了,欧阳箬步下车撵,她抬头望去,两边嘈杂的人声突然都寂静了,她美目流转,只见一张张脸呆滞地望着她。欧阳箬微微一笑,那笑似乌云缝隙中射下的光芒,叫等候许久的众人都闪了心神。
太美了!众人惊叹道。
欧阳箬扶了德轩的手,慢慢步下车撵,长长的绣百花争春的长裙熠熠发光,她亭亭袅袅地一路而去。第二次踏上此地,她心中感慨万千,那时候,她只不过是侯府小小的姬妾。
静国寺早在几日前就得了圣旨,自是清空了寺中的闲杂人等,早早就派人恭候。欧阳箬由方丈领了到了后堂大殿里,佛音绵延传唱,一股久违的宁静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掏出怀中的佛经,渐渐念起来。
“女施主还保存着老衲的经书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欧阳箬心神震动,抬头向声音来处竟然是荣德禅师。她连忙起身迎上。到他一丈前,慌忙跪下道:“怎劳荣德禅师前来。妾身……”她顿时哽咽,心中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
荣德禅师由僧人扶了,在蒲团坐下。他一双眼眸充满了慈悲之色:“一年多未见,施主依然气质纯净,老纳也十分欣慰。”
欧阳箬忙近前几步,拜下道:“这一年多,妾身不敢或忘禅师的教诲,有空便诵读禅师留给妾身的佛经。”
荣德禅师点点头,拿起她放在蒲团之上的佛经欣慰道:“女施主确实存有善念,如今娘娘这身份却也难得了。不知施主前来心中可有什么难解之事?”
欧阳箬眼神一亮,随即黯然道:“禅师果然是世外高人,妾身思来想去,终究负了人。不知如何是好。”
荣德禅师轻声笑着,枯瘦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道:“痴儿!惜取眼前人啊。”
他说罢看了看她的肚子,含笑道:“女施主命格奇贵,腹中的孩子亦是如此。女施主可要保重。”他说完,又吃力地扶了僧人,慢慢转入后堂。
欧阳箬待再追去,方丈却拦下她道:“娘娘且留步,如今荣德禅师身体大不如前,今日听说娘娘要过来礼佛,特来指点娘娘的迷津。娘娘就不必再追去强问了。荣德禅师想说的话都与娘娘说了。娘娘应好生领悟才是。”
欧阳箬颓然回来,却见在经书上放着一串黑檀木的佛珠,想是荣德禅师留给她的。她将那檀木佛珠拿在手中,入手温润,这串珠子不知道被人抚摩过多少年了,才能露出这般似木似玉的质地来。
惜取眼前人。荣德禅师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神奇地,心却不再惶惶。眼前人?眼前人!眼前人难道是楚霍天?可是他身后佳丽万千,自己怎么能做得他心头之上那朵永远不凋谢的白莲花?
终究是自己不够自信啊。欧阳箬闭着双眸,静静听着大殿里那一声声单调却又悠远的唱经声。
到了傍晚,欧阳箬这才起了车驾往宫中赶去。车架下的轱辘声声,经过一日的念佛诵经,欧阳箬的心已经安定了不少。傍晚之时,楚京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回了家中用晚膳,街上的人稀疏不少,有股荒凉的意味。欧阳箬犹自沉思,忽然只听得车驾的马匹忽然惊嘶一声,忽然往前狂奔。
欧阳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生生往后倒去。车驾之中的宛蕙亦是惊呼一声,好在宛蕙手快,将欧阳箬拉住,一起滚在车中的软垫之中。欧阳箬被这么一下子摔得胳膊生疼,回过神来,不由大惊,只见那八匹马若疯了一般向前冲去,不少前面的皇家侍卫都被撞得飞了出去。
八匹马齐齐狂奔是如何令人惊恐的一件事情!欧阳箬的心中顿时跌到了谷底。她抖抖索索抱紧宛蕙吓得面无人色。宛蕙亦是惊得咬紧了自己的唇,今番此命休也。欧阳箬浑身发抖,两人对望,都看到了无边的绝望。车驾上的帷幕都被狂风吹得都卷了起来,身后侍卫大声呼喝,纷纷拍马追上前来。
剧烈的晃动让欧阳箬开始头晕。宛蕙颤抖着对她道:“娘娘,一定要抓紧奴婢。”欧阳箬几乎要哭了,只闭紧了双眼。
她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千万不要!她不想死,她有牵挂!她还有孩子!满满的绝望像是海水漫过她每一寸肌肤,一点一点要让她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