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第5/16页)
霍斩言蹙眉,长剑反手一划,只听得裂帛声,剑锋划过萧萧的身体,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剑势的力道携着杀气扩出去,萧萧倒飞着摔在前方的地上。
霍斩言迈步走了过去,只见萧萧又拄着剑艰难地站了起来,及腰的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神情苍白凄楚,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妖艳诡异。她的唇边渗出阴毒的冷笑,仿佛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与决心:“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宫一步。”
霍斩言终于被她激怒,他不明白,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萧萧这般苦苦地纠缠究竟是为什么?不过,圣灵珠就在眼前,得到它,他便能解开困扰霍家人数百年的噩梦,得到它,他便能带领江月楼走上至尊之位,在这些东西面前,连他自己的生命都显得那么渺小,更何况萧萧?
他的剑法凌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情和冷酷,这么多年来,戴着温润贵公子的面具生活,对亲人微笑,对敌人微笑,所有人都觉得他温和沉静,他们都愿意亲近他,相信他,依靠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的心,跟他这个人一样,一直都是冷着的。
他不曾爱过谁,一颗心总是茫然彷徨于冰天雪地中,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的,便是父亲临死前的遗愿。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若是有一天这个目标实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再做些什么……
江月楼楼主,生来便是为责任而活,他得守护江月楼百年来的荣耀与繁华,他得守护所有聚集在江月楼门下的人们。从十岁开始,这种责任便已根深蒂固地镌刻在他的生命中,不容他迟疑,尽管他不曾爱过那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他都未见得是爱着的。
萧萧的短剑刺向了霍斩言,霍斩言迎身而上,看似是双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时候,霍斩言突然背转过去,长剑在手中反转,身体微侧轻易躲过了萧萧的短剑,与此同时,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腹中。
萧萧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即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痛苦声溢出。她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长剑,全身由于疼痛而在发抖,却还是凄然笑了,声音虚弱,被吞入夜色的浓黑中:“霍斩言,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神火宫似是承受了某种奇异强大的力量般,从中央开始裂开深深的巨纹,裂纹如一条条巨蛇,很快盘踞在整座宫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顶数年的神火宫,就这样顷刻崩塌在他们的面前,悲壮而又惨烈,那一瞬间就连始作俑者的霍斩言都有些许动容。
大地摇晃,废墟中升起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甚至距离如此遥远的他们都能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强劲的狂风。神火宫的废墟中,顿时起了大火,在山顶之上熊熊地燃烧着,疯狂而又寂寞。
萧萧默默抬头,呆呆地注视着顷刻毁于一旦的神火宫,仿佛从烈火的燃烧中看到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样疯狂,像烟花一样寂寞,他负着手,伟岸的身姿逐渐湮灭于跳动的火焰里,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因为最后的记忆中,他只留给她一个苍凉决然的背影。
萧萧终于流下热泪,细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师父……”一行清泪滑过,她望着霍斩言的背影悲凉地笑了两声,轻轻念着,“怎么办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斩言面无表情,脸色却冷到了极致,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此同时,那柄剑也逐渐从萧萧的腹中抽离,原先冷白的剑锋因染上了血红,显得妖艳而诡异。
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萧萧的唇边溢出鲜血,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虚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来。长剑终于从她的腹中抽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柄玄铁末端的冰凉。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注视着霍斩言渐渐远去的背影,腹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浸湿了周围的土地。萧萧悲凉地笑了一声,从前杀过那么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流这么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还是热的吗?
萧萧垂着头,墨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上,更显得容颜苍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她在微微苦笑,喃喃道:“斩言,直到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
她缓缓倒了下来,躺在血泊之中,呆呆凝望着远方墨黑的天空。狂风还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尘,皎洁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州,像是记忆中霍斩言的一角衣袂、一袭素衣,明明那么温柔的月色,却阴寒入骨,凉透人心。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总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等海水漫上来,两条小鱼也终将会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终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火光在夜色中寂静地跳跃,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偌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如坠落凡尘的谪仙,洁白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是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摊血迹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散落一地,触目惊心地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霍斩言的脚步仅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绕开尸体,向神火宫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陆九卿的尸体,虽然比龙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斜躺在神火宫的阶梯上,眼神空洞死寂,面如土色,墨发已经散落下来,血污遮掩了大半个头颅。
逃掉了吗?霍斩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卓鼎天,不过承受了萧孟亏这样玉石俱焚的一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