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有千千结(第3/7页)

萧萧在碎云渊的峰顶坐了一天,瘦削的身子满是血污,在寒风中显得狼狈不堪。神龙教已经毁了,师父也死了,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作为她的容身之处。

这时,她想起了麦药郎,那个隐居在沼泽中的死老头,肯定还不知道神龙教覆灭的事吧。

于是她决定动身去找麦药郎,苦寒沼泽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大雪依旧漫天飞舞着,寒风如刀,割破了她的脸颊,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痛楚。

她行走在雪地中,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霍斩言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虚弱无力却依旧坚强不屈的背影,他面容平静,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却已是阴阳两隔中,生死永别时……

沼泽中北风呼啸,麦药郎正在屋中忙着整理药材,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刚打开门,一道身影就扑了过来。萧萧失力跪倒在地上,被麦药郎连忙扶住,见到她浑身狼狈的模样,不由得一阵紧张:“小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麦药郎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内室,搬来了所有的棉被和炉火,还将炉子上煮着的姜茶喂给她喝,忙活了大半天,萧萧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她靠在被褥上,脸色苍白如纸,望着眼前的麦药郎,眼泪顷刻落了下来:“麦爷爷,神龙教……没了……”

麦药郎一愣,这些年他发誓不再给人看病,却还能在沼泽中安然无事地过日子,全赖神龙教的庇护,因此对于神龙教多少有些感情,猛然听到神龙教覆灭的消息,一时间竟然有些错愕。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急忙问道:“你师父呢?他在哪里?”

想起师父,萧萧顿时泪流满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师父他……也没了……”

麦药郎心中如同受到沉重的一击,眼中含着热泪,他缓缓转身望向了窗外,想起那位逝去的好友,不由得仰天合上了双目,怅然叹了一声:“孟亏啊……”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萧孟亏第一次来药王谷的场景,那时候萧孟亏还很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青涩,却染着一身血污,而他背上的那个女子也才不过二十岁,被人挑断了筋脉,剜去了双眼,濒临死亡,萧孟亏叫她师父,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叫作萧孟君。

明明花一样的年纪,明明玉一般的璧人,却不得不面对死亡的绝望。她伤得那样重,就连身为药王弟子的他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看到天下至宝麒麟角,以及萧孟亏满怀期待的表情,他还是答应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萧孟君死了,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善良木讷的少年。

这么多年来,他躲在这苦寒沼泽中,一是因为想起妻子和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便不愿为人治病,还有就是觉得愧对萧孟亏,他欠这个人的实在太多,倘若此次不能治好他的徒弟,只怕日后死了,也无颜再去见他吧。

可是萧萧的伤势极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麦药郎虽花了大力气去挽救,却还是药石无效。萧萧连吐了好几天的血之后,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气息奄奄地靠在病榻上,望着霍斩言曾经站过的那个窗边发呆,望着望着便又昏了过去,每次都得以银针刺穴才能清醒过来,清醒之后,还是怔怔地注视着那个窗口,以及外面纷飞的大雪,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事事休,再无岁月可回头。

萧萧在清醒的时候,将霍斩言利用中原武林灭掉神龙教的事,断断续续地告诉了麦药郎。麦药郎获知真相后虽然恼怒,却还是忍着怒气,潜入附近的集镇上打听神龙教的现状,不过神龙教的消息没打听到,却听到了卓霍两家准备联姻的消息。

初听霍斩言即将成亲,萧萧仅是愣了一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麦药郎还是很担心,一刻不离地守在药庐里,就怕她一时想不开会殉情自杀。不过观察了几天之后,见萧萧除了比从前更加沉默外,也没有别的异常,便稍稍放了心,整日在外奔忙寻找为她疗伤的药材。

萧萧先前在酒楼中被铜锤砸中后背,虽有内力保护,还是伤及了肺腑,来不及调养就四处奔波,之后又在少林寺和陆剑山庄里与人动武,导致伤势越来越严重,到现在竟硬生生地拖成了恶疾。霍斩言的那一剑,确实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病来如山倒,即使她是神龙教的圣姑也不例外,在麦药郎离开的那几天,木屋中无人照顾,她连喝水都极其困难。霍斩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病困潦倒的模样,看着她拖着沉重虚软的步伐来到了窗边,他也迈步跟了上去,站在她的身后,良久朝着她的背影缓缓伸出了手。

然而,手指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又恍若无物地穿了过去,他现在已是鬼魂,不愿现身在她的面前,所以萧萧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她的唇瓣干裂,几乎要流出血来,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瘦削的身子像是随风飘摇的风筝,一旦断了线,便要朝着死亡的深渊永远地坠落下去了。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终于停了下来,冬日的暖阳照耀在沼泽雪地里,映出刺目的光芒。

云初末正斜躺在外屋闭目养神,素白的衣袂垂了下来,若不是跷腿的动作太过猥琐,绝对是一副风流绝艳的好模样。而萧萧站立在窗前,望着漫无边际的雪地,神情落寞孤独,似乎在等待麦药郎的归来。

不过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回来,待麦药郎风尘仆仆地赶回木屋时,萧萧已然死去多时了。当时她咳嗽了一阵,只觉得头晕眼花,于是一路扶着桌椅想回到床榻边,刚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云皎、云初末和霍斩言站在木屋里面,看着她一路爬到床榻边,靠着床榻虚弱无力地低咳了一阵,游离茫然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瑟瑟发抖,脸上却因高烧渗出了汗珠,她的脸色惨白,微微仰头望着木屋的房顶,神情沉寂,渐渐没有了生气。

良久之后,她的身子歪了一下,似乎是想从地上站起来回到床榻上去,却因为失力,整个人都摔倒,趴在了地上。萧萧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衬着苍白虚弱的容颜,显得凄楚决然。

她微微抬手,用力咬破了手指,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写着什么,殷红的鲜血从手指渗出,一笔一画勾勒出几行小字。写完之后,她的眼帘慢慢低垂下来,向地面上的几个字缓缓伸出手去,轻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覆上了“霍斩言”这个名字后,干裂的唇角逐渐勾起一丝苦涩凄惨的笑意,凝望着血字的眼神似乎在看着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滴清泪缓缓滑过了脸颊,瞬间荡开了若有若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