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她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端着药碗, 神色慌张得看着他, 仿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身后的许卿和也目不转睛看他。

段旻轩迟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淡淡道:“没事, 我来看看老爷子的药煎好了吗?”

孟云卿才松了一口气。

捏紧托盘的手也才慢慢缓了下来,轻声道:“刚煎好, 正准备给爷爷送过去。”

“烫手,我来吧。”他顺势接过,孟云卿没有推辞。

他转身走在前方, 许卿和也跟了上去, 回头看她, 见她愣在远处, 就回头唤她:“孟云卿, 你愣着作什么?不去看孟爷爷吗?”

孟云卿才回过神来:“去。”

她认识段旻轩并非一两日, 他方才,当是有话同她说的。

许卿和在,她没来得及问他, 他已踱步进了外阁间。

到内屋的时候,老爷子已经醒了,仿佛精神也好了些,还能坐起来同福伯说话。他们到,他便停下来,转眸看他们, 仿佛先前一直在等候一般。

孟云卿心中一紧。

病得这么重,哪能精神这般好?

娘亲过世前也是如此,忽然一日来了精神,拉着她去苑子里看腊梅。她当真以为是娘亲的病快好了,欢喜得同娘亲摘腊梅,结果没过两日娘亲就去了。

她那时小,不懂,隐约听到后来大夫口中的回光返照一个字。

分明是前一世的事情,此刻想起却犹若钝器一般,狠狠划过心间,生生作疼。

爷爷……

而段旻轩却端了药碗,径直往老爷子的床榻那端去,寻了近处坐下:“老爷子,云卿煎了许久的药,都站得有些乏了,我来代劳。”

孟云卿转眸看他。

他却似无事一般,拿着汤匙在药碗中调了调,又吹了吹。

“也好。”老爷子应声。

记忆中,段旻轩从未在老爷子身边近身侍奉过,即便前两日也都小心翼翼,怕老爷子生疑,而今日……

孟云卿微微敛眸,将疑虑隐在心间。

许是先前同福伯说了会子的话,有些累了,老爷子没有开口,段旻轩也不说话,祖孙二人这般无话,却又将碗中的药饮尽。福伯上前接过药碗,段旻轩便没有起身,罕见得拿手帕替老爷子擦嘴。

“我有手。”老爷子终于张嘴。

孟云卿也看向段旻轩。

段旻轩轻声道:“让我尽孝有这么难?”

老爷子怔住,孟云卿也怔住。

许卿和也在身后噤声。

“躺下。”沉寂里,才见段旻轩起身,扶着先前坐起的老爷子重新躺回床榻里。

“我不累,还想坐会。”老爷子抗议,声音却鲜有的没有底气。

“不累就躺下养神,等好了,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他哪里理会。

老爷子只得作罢,见孟云卿和许卿和都在,就又笑眯眯道:“躺下就躺下,卿和呀,来来来……来孟爷爷这里……”手又伸出被子,招呼他上前。

许卿和犹疑看了看段旻轩和孟云卿,见他二人没有反对,才快步上前。

“孟爷爷……”

老爷子笑道:“考试考得如何了?”

孟云卿心中微顿,才想起那日是从段岩将她从白芷书院接回来的,那时许卿和还在白芷书院考试。这两日她的心思都在爷爷的病上,全然忘记了许卿和这头,连问都忘了问起过……

尚在思忖,就听许卿和道:“还行。”

许卿和若说还行,便是把握不小。

老爷子就伸手,笑呵呵摸了摸他的头:“当真同旻轩小时候一样。”

孟云卿手中一紧,缓缓看向段旻轩,耳旁全是前日夜间,他的一袭话。而爷爷这一句,此刻听在他心中,又当作何滋味?

孟云卿只觉心中缀了沉石一般,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翌日晌午,齐大人例行复诊。

今日来的并非齐大人一人,还有太医院的其余几位大夫。

按太医院早前的说法,老爷子的病就看这两日是否好转,于是几位大夫一道来侯府复诊。

老爷子神色不如昨日好,齐大人又询问了福伯具体的情形,便收了药箱,同太医院的几位大夫到外阁间碰头商讨去了。

屋内一时很安静。

几位大夫就在外阁间,内屋隐约能听到几人交流的声音,却听不真切。稍许,才有其中一人掀起帘栊进屋,唤了声:“侯爷。”

当是有了商议的结论。

段旻轩同徐大统领掀起帘栊去了外阁间,孟云卿却不敢跟去,只留在老爷子身边守着,心猿意马。

“云卿啊……想家吗?”病榻上的老爷子忽然问。

孟云卿回过神来。

家?

老爷子当是问的燕韩,孟云卿莞尔:“这里就是家啊,爷爷说的是外祖母那里吧。”

当是糊涂了,平日里都是这般说的。

老爷子便又笑了起来:“都一样,都一样,让你终日留在苍月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你外祖母和舅舅那头肯定挂念你得很,寻个时候,让旻轩带你回去一趟。”

“爷爷……”不知为何,孟云卿心中的酸楚就似再忍不住,倾囊而出,眼泪跟着簌簌落了下来。

“小姐。”福伯也不知当如何劝。

“云卿哪……”老爷子刚要开口,她便扑到老爷子怀中哭了起来:“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爷爷……爷爷,你快点好起来……”

外阁间也,也隐约能听到孟云卿的哭声和孟老爷子的宽慰声。

段旻轩不由停下来,望了望内屋方向。

孟云卿性子内敛,除去山洪暴发的那次,段旻轩没有见过她哭。

几位太医院的大夫也纷纷噤声,继而告退,还是齐大人留了下来:“方才同侯爷所说,以老侯爷的病情,侯爷还是及早作打算……”

“……知晓了,多谢齐大人。”良久,他才应声。

齐大人要走,他要送,齐大人推辞:“侯爷多陪陪老侯爷吧,下官自行离府就是。”

段旻轩暗淡垂眸。

“侯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临行,齐大人扶了扶药箱,眉间犹疑之色。

“齐大人请说。”

齐大人果真叹口气,沉声道:“下官身为太医院之首,本不应当说后面这番话,但医者仁心也时常有束手无策之时,在民间,也有旁的法子可试。”

“什么法子?”段旻轩开门见山。

“侯爷可曾听说过,民间有一说法,冲喜。”

冲喜?

段旻轩只是看他,却不置可否。

齐大人又道:“冲喜二字听来像是无稽之谈,但也有说法,冲喜冲得是气运,气运扭转,则有转机。说巧合也罢,但民间确实有不少冲喜后病情好转的例子。眼下老侯爷病重,侯爷和孟小姐又有陛下的赐婚,当可一试。”

齐大人顿了顿,又道:“再者,不管冲喜这方法是否可行,但侯爷向来孝顺,若是说老侯爷还有何心愿未了,只怕也是侯爷同孟小姐的婚事。下官也听说孟小姐的娘亲去世不到三年,尚在守孝,此时成亲,于情于理不合。但情理之外,凡是都有例外,能了老侯爷一桩心愿,又何乐不为呢?侯爷不妨考虑,下官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