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新闻(第4/6页)
“哈哈哈,我哪有这种资格——”
雷督理一皱眉毛:“老虞,咱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互相之间都应该坦诚。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就真刀真枪地支持你。你若是跟我讲虚话,那就别怪我老实不客气,鸣金收兵不管你了。”
虞天佐听了这话,不笑了。耷拉着眼皮寻思了片刻,他低声说道:“要说干,我当然是想干。只是我这力量,确实有限。再说这事归陆军部管,我在陆军部也没有人。”
“你有兵就得了,要人干什么?”
“你说你明明是个少爷出身,怎么脾气比我还冲?我单是有兵有什么用?难不成人家不封我当巡阅使,我就带兵杀到北京来?”
雷督理仰面朝天地躺了好一阵子,像是被虞天佐问住了。
(三)
虞天佐见雷督理长久地不说话,便叹了口气,又要开口。哪知道未等他发出声音,雷督理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对着虞天佐一勾手指,他把他勾到跟前,然后和他嘁嘁喳喳地耳语了一场。虞天佐凝神听着,先是皱了眉头要扭头看他,嘴也张开了要说话,然而雷督理抓篮球似的抓住了他的脑袋,不许他动,逼着他听。于是虞天佐耐着性子听下去,皱着的眉头却是渐渐地舒展了开。
等到雷督理说完了,他已经变成了个踌躇满志的模样,用拳头一砸大腿,他小声说道:“好,兄弟,咱们就这么干!”
然后他又笑道:“老弟,你说你虽然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可是干起别的来,这脑袋瓜子是真够用。”
雷督理一听这话,当场把脸一沉。虞天佐见状,连忙将两只手乱摆一气:“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能到咱们这个地位,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过来的?可能不会打仗吗?”
雷督理懒怠和他一般见识,故而伸腿下炕:“就先按照我这个计划进行,行不通了再说。”
“你上哪儿去?”
“我回家。”
雷督理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屁股的疼痛让他耿耿于怀,见叶春好睡眼惺忪地等自己,也不理她。
他不理她,她和他搭讪着说了几句话,不见回应,便也沉默了。雷督理走去浴室洗澡,脱下来的衣服扔了一地。她弯腰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捡起来,就闻着衣物上烟味酒味鸦片味香水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呛人,可见他今晚一定是在花天酒地中度过的。把这熏人的衣裤放在椅子上,她一边检查衣裤口袋,一边摁了墙上电铃,要唤仆人过来,把这些臭东西拿去洗涤。
可就在这时,她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条手帕。
不是他平时使用的手帕,是一条粉红色的薄纱帕子,帕子一角绣着个小小的“莺”字。把手帕往桌上一放,她继续掏那口袋,结果这回又掏出了一张四寸的小相片,相片已经被折出了印子,但是上面清清楚楚的,赫然是个妙龄女郎的半身像。
叶春好现在也有一些见识了,看这女郎既不像学生,也不像平常人家里的小姐,偏又眉目含情浓妆艳抹的,不必侦查,猜也知道她要么是个八大胡同里的妓女,要么是个摩登交际花。总而言之,都不是正经女人。
她一直认为雷督理不是个俗人,脾气再坏,身心是洁净的,万没想到他居然也做这种嫖的事情,一时间一股热气涌上胸口,直堵得她僵在当地,半晌动弹不得。而那热气继续往上走,走得她双眼一热一花,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了。
这时,仆人来了。
她屏着呼吸忍着眼泪,先把那脏衣服交给了仆人。然后一关门一转身,她瞧见雷督理从浴室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系那浴衣的带子。抬头看床边并没有预备出替换的睡衣,他当即拧起眉毛转向叶春好:“你——”
说完了一个“你”字之后,他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叶春好依旧屏着呼吸,怕这一股气息一乱,她会涕泪横流地失控。抬手一指那桌子,她从喉咙里挤出了哽咽的声音:“你的衣服,我让人拿去洗了,口袋里的东西,我取出来放在那里了。”
雷督理看桌上堆着一团粉纱,莫名其妙,走过去将它拿起来一瞧,又看了看它包裹着的那张小相片,也是一怔:“这是从哪里来的?”
叶春好靠着墙壁站住了:“这样的问题,只好问你自己了。”
雷督理抬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噢,肯定是那个姑娘偷着塞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就把自己今日怎么去虞宅赴宴,虞天佐怎么推给自己一个姑娘,等等,讲述了一遍。讲到最后,他把这两样东西往桌下的一只字纸篓里一扔,说道:“堂子里的娘们儿,专爱玩这套把戏。我要是早察觉到了,当时就把它扔了。”
然后他抬头看叶春好:“就是这么一回事,放心了吧?”
他平时也不是多么善言辞的人,闹脾气的时候,尤其是爱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讲一通,偏巧方才那一段话,说得滴水不漏。叶春好听在耳中,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她这人瞧着一团和气,其实绝不是个能受气的小媳妇,如果她的丈夫不是雷督理,那她必定要先驳他个恼羞成怒,再斥他个哑口无言!
雷督理见叶春好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两只眼睛炯炯地瞪着自己,也不言也不动,便又问道:“怎么?你不信我?”
叶春好从鼻孔中微微地呼出了两道凉气:“不敢!”
雷督理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雷某人还不至于在这上面向你撒谎!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你还要管我不成?”
叶春好一摇头:“不敢。”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发狠,雷督理越是气得发疯,“咣”的一掌又是一拍桌子:“反了你了!你冤枉我!”
叶春好听了“你冤枉我”四个字,像受了什么大触动一样,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你急什么?你怕什么?我不敢冤枉你,你爱到什么地方玩,就到什么地方玩,我也不敢管你。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连娘家都没有,你今天一枪毙了我,明天连个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我敢管你吗?”
雷督理听到这里,却是冷笑了一声:“怎么没有?你在文县不是还有一个张嘉田吗?”
叶春好一听这话,眼泪越发流得汹涌:“你说这话,自己不觉着屈心吗?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意,日月可昭!你何必老拿着张嘉田来攻击我?我对你是忠贞的,我与张嘉田也是清白的,你这样污蔑我,简直就是卑鄙,我看不起你!”
说完这话,她气得心胸闷痛,转身拉开房门向外就走。一只茶碗劈空而至砸到了她的后背上,热茶浇了她半身,她无知无觉的,依旧是疾走。一拐弯下了楼,她抹着眼泪走出楼去,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和他共处一室。雷督理裹着浴袍追了出来,然而刚刚追出楼门,他扭头又跑了回去——外头太冷,他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