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守情
柳三月的尸体,是苏梦枕和两位堂主亲自送回来的。当走在第二个的秦时雨进门时,唐悦听见他腰畔的佩剑,叮叮当当作响。一身锦衣华服的孟竹醉最后进来,皱眉瞧着唐悦,就好像瞧着一只癞蛤蟆似的,满脸厌恶地道:“她怎么还在这里?”这句话并不是对唐悦说的,他几乎连用一个“你”字都很不屑似的。
听了这样的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是要生气的,可唐悦并不在意,甚至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孟竹醉面上的神情变了,一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变得阴鸷冷酷。
“柳堂主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外城郊河沟之中,我们暂时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秦时雨慢慢地道。
唐悦点点头,她瞧着柳三月惨白的面容,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难受。一个出去的时候还能说话,还能微笑,甚至看起来强大得不可一世的人,回来的时候却已成了无法呼吸的尸体,这样巨大的落差会带给生者一种很难形容的悲哀感。
“我们已着人下去准备,明早便可将人好好安葬。”秦时雨将柳三月平日里从不离身的长剑也放在他身边,面上的神情带着些微的悲悯。孟竹醉背过身去看着庭外一株枯萎的菊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梦枕神态平和,一直静静地看着唐悦,并未说一句话。
直到其他人都走了出去,苏梦枕却留了下来。
唐悦奇怪地看着他,苏梦枕慢慢道:“我陪你守夜。”
死者为大,生前的一切恩怨,唐悦都决定让它过去。她原先也是预备为柳三月守一个晚上的,可听见苏梦枕这么说,她还是感到意外。他们并未将人放在柳三月那间亮堂堂的卧房里,而是将人安排在很是简朴的前厅内。最令唐悦惊讶的,是苏梦枕并不是做给外人看,而是真的打算留下来守夜。
当苏梦枕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唐悦嘴里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已是复杂至极。柳三月其实并不做饭,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外面叫些吃的回来。唐悦也不会做饭,她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根本不会浪费心思在这些事情上。
苏梦枕做的三四样菜,都是极寻常的,就算是任何一户普通人家的主妇都能够端上来的一般。但这菜却是高高在上的拜月教副教主做出来的,就已足够令人惊讶的了。更何况,苏梦枕这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怎样也无法跟厨房联系起来。
唐悦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菜,她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苏梦枕心里这样猜测着,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这里没什么食材,我们将就着用些饭吧。”
唐悦在想什么?她的神情越来越平静,眼神越来越柔和,她还能在想什么?还能在想谁?这世上除了心爱的情人,还有谁可以让一个女人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她当然想的是商容。
她想起了那些在山里相处的日子,那些几乎被她忽略遗忘的日子。他也曾为了她卷起袖子,替她收拾碗筷,这本该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做的事,他做得其实并不熟练,饭菜做得也不美味,可却是用了心在做的,不惜一切地让她生活得更好些。可她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留下,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端菜、添饭到摆桌子,苏梦枕都是亲自在做,当他替唐悦盛了一勺蛋汤的时候,唐悦却吓了一大跳,像是突然从回忆里惊醒似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面颊上却还带着晕红。
他们并不是朋友,甚至还可以说得上是敌人,可现在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本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了。可因为这样温馨的、令唐悦无比怀念的气氛,她竟没有出声拒绝,也没有再说一句刻薄冷酷的话。
但不论苏梦枕说什么,唐悦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苏梦枕瞧了她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
唐悦愣了愣,慢慢摇了摇头。
苏梦枕笑了,他道:“不论你想什么,先吃了饭再说吧。”
苏梦枕的饭菜做得很可口,这与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不相匹配,但唐悦什么也没有问。她知道苏梦枕也许正等着她问,她就偏偏不会开口。她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好奇心,也就永远不会有感情。不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她都不愿意施与。如果不是为了唐漠,她甚至希望他们彼此不过是陌生人。
沉默着吃了饭,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大厅。廊下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笼,昏黄的烛光,照着白晃晃的庭院。远处的风声吹过树叶,庭院里不知藏在何处的黑猫被冻得尖叫一声,瞪大眼睛躲到那株枯菊之下。
苏梦枕坐在厅内的椅子上,看着唐悦苦笑道:“我原先没想到,柳堂主竟喜欢住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唐悦低着头,将一叠纸钱放进火盆里,看着它被火舌贪婪地吞没,始终一言不发。
苏梦枕道:“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么?”离开了那餐桌,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便一下子消失了,短暂的平静再也无法维持。
唐悦道:“你想要做的事情,现在不是达到目的了么?还需要我说些什么?”
苏梦枕怔住了,喃喃道:“你何苦待我如此冷淡,旁人都能瞧出我的心意,难道你还视若无睹么?”
唐悦道:“我不聪明,可我有眼睛,有耳朵,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实意,我还不至于分辨不出。”
苏梦枕瞧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色,面上终于微笑了起来道:“唐悦,我很高兴你不是傻子。”
唐悦冷冷道:“只有你这样自作聪明的人,才会将天下人都看做傻子。”
苏梦枕笑道:“在拜月教中输的一方,永远没有发言权。唐悦,被我利用总好过死在轩辕迟迟的手上。”
唐悦道:“难道我还需要感激你?”
苏梦枕道:“我利用你,却也从轩辕迟迟手中救下了你,我们正是银货两讫,互不亏欠了。”
唐悦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淡淡地道:“随你怎么说吧。”
苏梦枕微微皱眉道:“你不问我柳三月是怎么死的?”
唐悦看着火盆里渐渐微弱的火光,苦笑道:“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我对拜月教的事情并不关心。”
苏梦枕道:“那你关心什么?你难道看不到,拜月教中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还是你只关心你那个毫无知觉的大哥,或是那个温柔多情的商大公子?”
唐悦的手微微一颤,苏梦枕瞧着她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当真有些不舒服起来。但他面上的微笑却更自然,语气更温和地道:“你消失的那段日子,你们可一直都在一起?”
唐悦目光中有某种明亮的光微微闪动,但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她道:“这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