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栖对着笼子里的雁犯愁,这还是一只野雁,性子凶,张着嘴只管嘎嘎大叫,吵得人脑仁都疼。何秀才寻思着笼子小,困得它不舒服,横竖剪了翅膀也飞不走,就将笼子门开了,放它出来。

这一放出来何家就遭了殃,满院弄得都是雁粪,何栖气得弃了扫把,费了九牛二虎的劲都没把它给撵回笼子里去,那雁被赶得急了,还会伸长脖子叼人。偏偏何秀才见了觉得有趣,坐那只管抚掌笑。

“这可能宰了来吃?”何栖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什么忌讳。

“好好的吃它作甚?”何秀才道,“也废不了多少谷物的,养着倒也有趣。”

“又脏又凶。”何栖越看越觉得这雁趾高气扬。

何秀才还道:“它好好的被人捉了来,岂能高兴?”

何栖没法,只好任凭这只雁在院中耀武扬威,顺便祸害花草。

等得问名那日,沈家又让卢继捧了一只雁来。

卢继也笑了道:“若依古礼,六礼中五礼都须用燕。现在哪有这么讲究,除开开头的纳采,最后的亲迎讨个首尾相应的吉利,其余不过拿鹅与木雁代替。只是沈都头和他兄弟施翎猎了好些雁,五礼便打算全用了雁。”

这回连何秀才都犯了嘀咕,想想自家小院塞了五只雁的场景……

二家交换了写有儿女双方名讳、生辰八字的红帖,又说定了十六去千桃寺问吉卜卦。

“何公放心,阿圆与大郎必是天作之合。”卢继笑。

何秀才蹙了眉,犹豫半会才道:“不瞒子为,阿圆的生辰八字并不实。你亦知道我收养她时阿圆不过三四岁的光景,这么小,哪清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连年月日都记得模糊。我只把收养她的时辰记成她的生辰。”

卢继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一段,生辰八字很是要紧,有些个看重的人家只凭八字结亲。轻声道:“何公收养阿圆,恩同再造,说是再生也不为过,再生之辰也算得生辰。”

在一旁奉茶的何栖双眸一闪,对于她来说,何秀才收养她的时辰才是真正的生辰,开口道:“卢叔所言极是,世间只有何家女,遽州那逃难的小女儿早已与父母阿爷兄姊在地下相会,举家团圆。”

何秀才知晓女儿的心意,仍旧道:“既要作亲,以诚待之,为计只管将阿圆的生辰之事与沈家讲明。我先时将这事忘了,现在两家之事还在议定,若是反悔也有转寰的余地。我何家不做欺心之事。”

“何公品性,卢继只有倾慕的。”卢继轻叹,又道,“不过,某也担个保,大郎再不是这么个计较之人。”

“但愿如此。”

卢继带回了何栖的庚帖,私下与沈拓说明了此事。沈拓浑不在意,言语间还颇为心疼,道:“阿圆真是不易,若不得遇见何公,都不知是什么境地。”一个丁点大的女娃,一家人都遭了灾,又远离故土,能活下都是老天垂怜。

卢继盯着他,听他叫阿圆叫得很是顺口,饶是两人相交甚深,但他也算看着何栖长大的,难免也生出自家鲜花被人摘走的不忿之心:“大郎倒是给我个准信,我也好去回何公,以免生出嫌隙来。”

“卢大哥又不是不知我。”沈拓道,“我岂会在意这些?”

“那便好。”卢继心底着实松了口气。道,“阿圆身世坎坷,却能逢凶化吉,谁说不是好的命格。”

“灾年荒月,死的人千千万万,是天不公。”沈拓道,“阿圆能遇见何公,实是侥幸了。”

何秀才得了回信,拈须微笑,对沈拓又添了一分好感,对何栖道:“若他介意此事,阿爹是不愿将你定与他家的。”

“便是阿爹愿意,阿圆也是不愿的。”何栖添了清水给两只雁,许是有了伴,这两只扁毛畜生倒安份了一些。生辰八字对于看重之人,着实不是小事,若是放在高门大户、侯门显贵更是要命。

何秀才现在倒庆幸起沈家沈大郎自己就能当家作主,若是上面有父母爷奶,少不得又多生是非。这种心态很有小人之嫌,何秀才颇为自己感到不耻。

十六乃是问吉之日,一大早简氏将自己收拾妥当,备了鲜果清香,卢继怀里揣了何栖沈拓的生辰八字的描金红帖,又捧了一只雁。这次却是沈拓施翎一同去的,施翎差不多算在庙里长大,简氏供奉鲜果时,还正重地叩了头,惹得简氏一阵笑。

找了庙里卜卦僧,呈上男女八字:“沈家男,何家女,婚嫁之龄,卜问八字可合,姻缘可定?”

卜卦僧接了红帖供奉,合了二人八字:“极佳。”执笔将吉语写在线笺上“双双雁侣宿枝头,凭赖根茎枝叶牢,凄风寒雨相为顾,临老相扶不辞劳”。

卢继见果然上佳,简氏更是高兴。

“曹娘子只管在庙中随意,我却须去何公那报喜。”

“卢家大哥,我来送你。”施翎忙道,他是特地骑了马来的。

卢继知道沈拓作了安排,自是点头应允,结果一路差点没把肺给颠出来,下马时腿都差点软了。

“阿翎也无须赶得如此急,唉哟我的腰。”卢继抱怨,“你莫不是被烫了屁股?”

施翎扶住他,歉然道:“对不住,我实不知大哥身体弱,禁不得急奔。”

卢继看了看施翎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憋闷得狠,将手推开他的脸:“你只少说话,唉哟……”

带了施翎进了何家,将雁与卜得吉语交与何秀才,笑道:“何公,小娘子与大郎天作之合,当结两姓之好。”

何秀才也是满意,郑重收好,两家婚事就此敲定。

卢继道:“十八吉日,沈家来行纳征之礼,何公看可使得?”

“使得。”问吉后自要纳征,何秀才自是应允。见施翎陌生面孔,又生得极好,问道:“这位后生郎君不曾得见。”

“小子姓施,单名一个翎字,见过何公。”施翎过来揖礼,“我与大郎知交,因在原籍犯……”

卢继偷偷就踹了他一脚,心里直骂:你生得这样,怎一根肠子通到地?谁个问你打死了

人?虽你情有可原,但平头百姓几个见过这等事的?你倒好,自个还在那巴巴地说。

施翎挨了一下,惊觉过来,硬生生转了话头:“在县里做个马快班头。”

何秀才眼尖得很,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也不与施翎计较,只似笑非笑拿眼卢继,看得卢继汗都差点下来。吃了茶,推说要回转沈家回信,拉了施翎鬼撵似得走了。

等二人去后,何秀才对何栖疑惑道:“天生万物,不一而足,此子这等相貌说是祸水也不为过,也不知中间有什么原故。”

何栖早听沈拓说家中寄住的好友曾在原籍犯了事,判了流放,所犯之事肯定不小。沉吟道:“沈都头与他交厚,卢叔又与他亲密,品性应可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