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r 08 绝不认输
富春彻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
他吓得灵魂出窍,累得咬牙切齿
伸着双臂向前,向着小站笔直走去
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僵尸
天气晴朗。
富春抬腕看表,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他用手搭了个凉棚远眺,发现了远处的冰山。有冰山就意味着那里是大海,白色的光从雪地上反射过来,刺入他的眼睛,他停下脚步。
正如如意所说,他们是坠落在一个半岛外的海冰上,这个半岛东、西、北三面环海,只有南方连接着大陆。极光站毫无疑问是在南方。
富春坐下,从保暖壶里倒出一盖子热粥喝了。
“富春,你觉得如意这人怎么样?”广袤大地上就他一个人,他闷得慌,就自言自语起来。
“博士级处女,脱离社会很久了。”
“要不回去后带着她见识见识咱人间?”
“等我回到人间再说吧。”
“富春,你觉得她漂亮吗?你仔细看,那胸,那屁股……”
“老子对她没兴趣,找到救援,各走各的。”
富春歇了一会儿,起身往回走。白晃晃的雪原不断刺激着他红肿的眼睛,视力变得模糊起来。他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团雪,闭上眼,按在眼皮上。一丝冰凉沁入灼热的眼窝,富春舒了口气。
他慢慢睁开眼,忽然感觉一丝强光撕开眼球,劈入深处。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闭上了。
闭着眼,他无助地站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感到一种不祥,加快脚步跑起来,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方向,像一只掉队的企鹅,独行在无边的雪原上。
如意试着坐起身子,疼痛感明显减轻了。她掀开被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腿。然后她在床头上又刻了一笔,第二个“正”字成形了。从他俩来到这个无人小站算起,已经十天了。
她试着挪动一下身子,感觉没以前疼了。她拿过床边长凳上装水的空铁皮罐头,喝了一口水。她翻开《泰戈尔诗集》,又放下了,转头担心地望着窗外。窗外起风了,又一场暴风雪开始了。
一块外墙的铁皮被风拗断了,啪一声巨响打在窗玻璃上,如意吓了一跳。
富春知道坏事了,他眯着眼,在漫天的风雪里孤独地走着。
他惶恐地趴在地上,来时的脚印在惊人的风和雪中迅速消失了。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用来辨别方向的那座山,山渐渐模糊在一片可怕的白色中。
“富春,那个什么斯科特也这么倒霉是吧?”他跋涉着问。
“没错,也这么倒霉。但如意说那是伟大的情怀。”他气喘吁吁地答。
“他那是找死,我这是没辙。”他弯腰顶着风。
“你不懂,你太庸俗,无法理解那种他妈的伟大的情怀!”他拉紧拉链。
富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走着。风越来越大,渐渐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他冷得哆嗦起来,很久没刮的胡子上挂着一圈冰碴子。被南极强烈的紫外线晒伤的脸上,刻着一道道被南极风吹出来的皱纹。他累极了,但是不能停下。他趴在地上,像猎狗闻着气味那样,努力辨别着来时留下的脚印,往回爬去。
风越来越大,富春一路爬着,凑近地面辨认着,直到最后一丝脚印消失。
他站起身,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使劲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继续向前走。
“富春,别慌别慌,冷静冷静。”他自言自语道。
他坐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保温瓶,把剩下的粥都倒在盖子里,一口气喝了,然后重新站起来往前走去。
“富春!”他咆哮了一声,“你他妈不能死!你死了她也活不了几天!”他吼自己。
“可是我看不清了。”他绝望道。
风雪中他玩命走着,有些地方积雪埋到齐腰深,他拔出腿,拼尽全力继续向前走。
他抬起手腕,凑近看表。
房间里越来越冷,如意哆嗦了一下,裹紧身上的被子。
她喝光罐头里的水,看着罐头笑了笑。自从上次割脉后,富春把她身边所有的玻璃器皿都收了。她慢慢折转罐头盒,借着铁皮罐头的底,当做镜子照了一下。
然后她用被子擦了擦罐头的底,对着罐底捋了捋散乱的长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放下罐头,拿起枕边的《泰戈尔诗集》,轻轻念了起来——
我跋涉的时间是漫长的,跋涉的道路也是漫长的。
我出门坐上第一道晨光的车子,奔驰于大千世界的茫茫旷野里,在许多恒星和行星上留下了我的踪迹。
到达离你自己最近的地方,路途最为遥远;达到音调单纯朴素的极境,经过的训练最为复杂艰巨。
旅人叩过了每一扇陌生人的门,才来到他自己的家门口;人要踏遍外边儿的大千世界,临了才到达藏得最深的圣殿。
我的眼睛找遍了四面八方,才合上眼睛,说道:“原来你在这儿!”
这问题和这呼喊,“啊,在哪儿呢?”融成了千条泪水的川流,然后才和“我在这儿!”这保证的洪流,一同泛滥于全世界。
亿万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此处吟诵诗歌。吟诵声萦绕在小屋里,和着窗外的风声,如一线柔弱抛入天际,又如一抹透明坠落九天。
富春狼狈不堪地滚下山坡,他努力睁开眼,又眯上眼,辨认着前方。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在他最后的视野里,小站就在前方,它隐隐约约地伫立在风雪中,然后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
他瞎了。
眼前一片白色,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咔咔声。
他惶恐地伸出手,指向最后残影的方向。“富春,别怕,别怕,就朝着那走。”他颤抖道。
“好,好……别转方向,千万别,就笔直走,它在那。”他恐惧道。
他彻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他吓得灵魂出窍,累得咬牙切齿。他伸着双臂向前,向着小站笔直走去,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僵尸。
他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停下了。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孤独得想哭,绝望得想死。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怀疑了,又停下来。他估计离小站不远,但不知道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