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叶流西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倒是昌东,装着感兴趣,向就近的茶客套话,那人话也多,叽里呱啦,知无不言。

说是千年之前,关内有一次大乱,细究起来,跟目下的情形很像,连名字都异曲同工,那一次乱党叫“兽首”,这一次叫“蝎眼”。

那一乱差不多有上百年,连黑石城西安都被侵占了五十年之多,好在后来,羽林卫和方士东山再起,把乱党一网打尽。

那以后,民间就一直有个说法:羽林卫和方士一直重权在握,普通的老百姓想生事,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兽首一伙人之所以崛起得快且迅猛,是因为他们有个宝物,叫兽首玛瑙,但被铲除之后,这件宝物神秘消失了。

签家人并不姓签,而是以占卜、测字、算命为业的一群方士团体,好比行业工会,绝活就是无字天签,曾经有签书测出“玛瑙重现日,兽首睁眼时”,所以兽首玛瑙再现,一直是件被忌讳的事,公开场合都是不能提的。

茶摊里正一片议论纷纷,突然有音乐响起,乐声激烈,还是周杰伦的歌。

双截棍。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茶摊诸人瞬间噤声,喝茶的喝茶,摸牌的摸牌,尽管刚摸起的一手牌,正反都倒了。

昌东循声看去,茶摊老板面前正搁着一个手提式老录音机,里头放的是磁带,透过塑料盖壳,能看到磁头正悠悠地转着。

不觉恍惚了一下,小时候,他喜欢拿铅笔转磁头,还喜欢把黑色的带子往外拖,拖得老长。

再往外看,有一队三个男人正经过,脚蹬皮靴,上下都黑衣,衣料笔挺,腰里一圈皮带挂刀,手里拿短棍,左肩上有彩绘绣样,绣的是密簇鸟羽。

羽林卫,还真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边上的茶客小声提醒他:“别看,巡逻呢,这一阵子人少了,往常不低于五个人。”

……

回去的路上,昌东问叶流西:“你的兽首玛瑙藏好了吗?”

叶流西没反应过来:她没有藏的概念,就是装在包里,而包扔在车上,没记错的话,挤在矿泉水和挂面之间。

昌东说:“刚刚那个人的话,可以参考,因为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风和影也是真的;但别全信,还是那句话,真相在小部分人手里,外头人嘴里传的,早就变形了。”

回到住处,一切如故,除了肥唐:晒了几个小时的太阳之后,他宣称眼前虽然还有点模糊,但已经差不多可以看到了。

昌东鼓励他:“再加把劲,眼睛好了之后,就可以去逛市集了,或者走街串巷,去住户家里收旧东西,普通的锅盖汤碗,拿到关外,都说不定能卖大价钱。”

肥唐双目放光。

这一晚过得平静,天一黑每家每户都关门,昌东照例去看了一回丁柳,她倒是躺得无知无觉,反而是高深,满目血丝,下巴上都起了胡茬,昌东要换他半夜,他只是不肯。

这一对也真怪。

回房之后,昌东翻了戏箱出来起画稿,这里三张床,昌东睡中间那张,画到中途停下。

往左看,肥唐在做眼保健操,表情又是陶醉又是虔诚,就差在脑门上写一句“我要逛市集”了。

往右看,叶流西在擦刀,乍逢新欢,爱不释手,这反应倒也正常。

擦了一会,她过来找他:“昌东,帮我起个那种能挂刀的腰带的稿吧,我明天去买块皮子,回来照着自己做。”

昌东说:“你要什么样的?”

“好看的。”

这话,简直跟问想吃什么时答随便一样让人伤脑筋,昌东差点气笑了:“我是问你,刀想要怎么个挂法。”

叶流西比划给他看,这里要挂刀,方便抽取,搭扣最好在前面,解戴都方便。

昌东差不多听明白了,他开始在册子上起稿图,叶流西在床边坐下,低头看他画。

他没画上半身,只几笔示意出腰、臀、大腿那一截,皮带绕腰一圈,侧面加了个皮挂:“这样?”

叶流西皱眉:“有点丑啊,能不能再宽点?”

昌东拿皮擦慢慢把要改的地方擦去,细碎滚长的皮屑条从倾斜的纸面上一再滑落。

“这样?”

“要不要再往下点呢?”

昌东耐心得很,又去改。

其实外行指导、主意一会一变,是件烦人的事,但倒也奇怪,心里平静柔软,并不心浮气躁。

可能是喜欢她坐在身边、低声说话的感觉,她偶尔欠身低头过来看,垂下的发梢轻轻擦过他手背。

又可能是喜欢这里的晚上,没有噪音,没有搅扰——回民街不管多晚,哪怕游人散去,也让人觉得燥气犹在,碎声绕梁。

改到她满意,肥唐都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昌东在戏箱里翻了翻,没有找到皮尺,想起可能是放车上了,反正最后一步,不如一气呵成,于是示意她一起出去。

叶流西跟着他,莫名其妙,看到皮尺时都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你做腰带,不要量尺寸吗?”

“有必要吗,长了就截呗。”

“短了呢?现接?手拿开。”

昌东半蹲下身子,一手虚靠在她腰侧,另一手环住她腰身过去,牵了皮尺的尺身贴住她腰,寸寸放着往一处拢,尺身和她皮肤只隔一层衬衫,开始虚松,到最后紧成一圈。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他看到尺度,她得有170cm高吧,腰围60cm还不到,真是挺瘦的。

正想笑她是不是老吃不饱,忽然听到她低声说话。

“昌东,你喜欢我这事,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啊?”

昌东脑子里炸了一下,不激烈,很轻,像是有火花绽开,他站起身,那根皮尺被攥在手心的部分,烫到软融。

一低头,就看到叶流西的眼睛,他头一次避开她目光,意外地发现,她身后不远,站的居然是镇山河。

梗着脖子,双目炯炯。

这小畜生,什么时候来的?

不过随便了,它不是重点,此时此刻,哪怕它掉光了毛在那站着,也不能喧宾夺主。

叶流西说:“我猜,你这种性格,想让你开口说,大概得等好久,又或许你觉得孔央的事才了结,不是合适的时机……”

昌东微笑:她真是挺了解他的。

“但是我这个人呢,有话喜欢直说,今天喜欢你了,今天不能上手,心里就不自在,暗恋这种事,不适合我,你要是拖个半年再开口,我这半年,要憋死了。”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尊重。我呢,不去勉强你的节奏,你呢,也让我心里踏实一下。”

“你承认你喜欢我吧,然后你走你的节奏,嗯?”

这算表白吗?很有她的风格:不说我喜欢你,要说,你承认喜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