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叶流西大致猜到,昌东住楼下是想让她过去找他。
但她不想去,烦江斩,也烦什么青芝小姐——她跟昌东的关系刚有突破好吗,像打地鼠游戏,小地鼠刚露头,就要来个锤子砸下去,对得起她付出的努力吗?
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觉得昌东不难追了,不,很艰苦才追到的,倾尽全力,殚精竭虑,含辛茹苦才捏住的小田螺。
所以她装着没察觉、没领会,避开他目光,早早就躺下了。
楼下的火还没熄,火光从裂了的木缝里透上来,像木头里长出的一线线红,她试图拿手捏拢,徒劳无功,湖浪声无所不在,一直往屋里渗。
边上,丁柳翻了个身,低声跟她说话。
“西姐,你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啊?”
叶流西不动声色:“为什么?”
“我回想起,在白龙堆的时候,开车进关之前,东哥说只能你开车,我们都是货……当时觉得怪怪的,但没多想。现在进来这么多天了,听了那么多进关出关的说法,见了这么多事,忽然想明白了。你跟我们,应该不大一样。”
果然,朝夕相处,最难瞒的是伙伴。
叶流西嗯了一声:“说下去,你觉得是怎么个不一样?”
“西姐,你是关内人吗?东哥总提醒你戴口罩,是怕人认出来吧?他一早知道,只是瞒着我们。”
叶流西说:“你这小脑袋瓜子,让刀一搅和,还聪明起来了。”
丁柳说:“我本来就挺聪明,笨头笨脑的人,能帮我干爹看场子吗。”
看场子这事,于她,简直如同得了勋章,没事就拿出来说,出镜频率快赶上她的头了。
只是,揣测得了确认,丁柳反而更迷惑了。
不是说出关一步血流干吗,又说只有皮影人才能进出关,那叶流西,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叶流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阖上眼睛:“再多的,就别问了,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丁柳不吭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睡的鼻息声深深浅浅,叶流西静静地听每一个人的呼吸:浑厚绵长的,是高深的;轻柔缓慢的,是丁柳的;肥唐的忽长忽短,像在吹小号,有几次还砸吧嘴,大概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昌东的……
昌东的她听不见。
叶流西轻轻掀开盖毯起来,一步步走下楼梯。
一路以来,她太习惯跟昌东商量事情了,习惯到近乎依赖,忽然要自己藏事情,像把一团乱麻揣在心口,好不舒服。
火堆差不多灭了,灰堆里露着点点未烬的红,昌东已经睡下,帽子搁在充气枕边,叶流西坐到床边,把帽子拿起来往头上歪戴,然后拉下帽檐,遮住眼睛,看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听到昌东说话:“流西?”
叶流西摘下帽子。
昌东是自己醒的,大概是有人在身边,身体的自然反应。
起初看到床前有人,还以为是双生子,着实惊了一下,等到认出是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多吓人……怎么穿这么少?你冷不冷?”
他很快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又拉了盖毯裹住:“你现在怎么能挨冻,肚子疼吗?”
她没觉得,但还是点头:“有点。”
昌东把枕头支起来倚在背后,手臂箍住她腰,让她趴到自己身上,小腹紧贴住她的,又把毯子的角都掖好:“心里不舒服的话,也得裹暖了不舒服,别跟自己过不去。”
叶流西伏在他胸口,一声不吭,昌东低下头,下巴蹭住她头发:“话憋着,自己会难受,说出来,大家一起难受难受。”
叶流西忍不住笑,笑到后来眼眶发烫,终于还是断断续续,把事情给说了。
昌东一直听着,到后来,托着她手腕,一直轻轻摩挲那个纹身,火堆里的火星一点点暗下去,室内昏黑,热气慢慢被地寒抵消——难怪工棚里的工人们都住上层,底层真是太冷了。
听完了,他说:“就这点事?”
叶流西说:“这点?”
昌东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纹身不能说明什么,同一帮派、同一家族,甚至同样犯罪的人,都可能纹一样的纹身,未必就是情侣纹身。”
“至于什么青芝小姐,恕我直言,你的身高身形不是独一无二,脾性之说就更扯淡了,你揪了下别人的衣领,就能暴露脾性了?”
叶流西心里居然一甜:她觉得昌东有点动气了。
“那个人觉得你是青芝,相信你是青芝,而且态度客气,就说明这个青芝可以在外走动、能办事、地位不低,而不仅仅是陪着江斩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人如果失踪,瞒不住的,底下一定会议论纷纷,但是你离开关内,至少一年多了,所以青芝跟你,是两个人。”
叶流西抬头看他:“昌东,你一点也不希望我跟别的男人有关系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我会喜欢别人到我怀里来抢人?”
叶流西埋头在他胸口,顿了好久才说话。
“昌东,我们都知道,有一些可能是存在的。如果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哪怕真的有那个人,你也不要一声不吭就离开好吗?不要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是在牺牲、为我好、不让我为难、成全我,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一起做决定,分合都不后悔,行不行?”
昌东笑:“你觉得我是特别容易放手的人是吗?”
叶流西点头,她始终对他第一次时的回避耿耿于怀。
昌东说:“那你还是不了解我。”
他凑近她耳边:“我说‘我要人’的时候,我不是要一段邂逅,也不是要一段回忆,身心都要,你以后的年月日,我也要。你放心吧,我要么不抓,抓住了,没那么容易放手,该争该抢,我不会含糊的。”
叶流西伸手环住他身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自己想的,他都知道,言语反而多余。
她仰起头吻他嘴唇,昌东低头,牙齿轻咬住她上唇唇珠,舌尖在上头细细一扫,正想就势深吻,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扑棱声。
一直窝睡着的镇山河像是被什么惊到,蓦地站了起来。
昌东一愣,随机察觉到什么,低声说了句:“你听。”
听什么?
叶流西缓了会才反应过来。
是有声音,很杂,人声鼎沸中夹着敲锣打鼓、歌舞嬉戏、碗碟相碰,这声浪裹绕在一起,隐隐约约,正往这个方向飘。
而且越来越清晰,到了后来,几乎像是就在左近了。
昌东松开叶流西,起身穿上衣服,拧亮手电,楼上也很快有了动静,过了会,肥唐往下探身:“东哥,有动静你听见没?咦,西姐,你怎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