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嫁衣(第11/13页)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有怀着执念的人,也就没有这许多难解难量的故事了。

端木翠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袋子往新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静蓉。”

“我知道。”采秀微微一笑,竟现出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娴雅和妍丽来,“我不会让端木姑娘为难的,成亲事了,我会马上离开采秀姑娘的身体。”

端木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采秀怔怔看了她许久,这才回过身来,面上浮起动人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捧着那袭新郎官的衣裳,挨着张文飨坐下,柔声道:“文飨,我们成亲了。”

张文飨眼皮耷拉着,他还在睡,睡梦之中,喉咙滚了一下,咕噜咽了口口水。

展昭就站在旁侧不远处,自始至终,采秀,或者应该说是静蓉,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再多几个展昭,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张文飨,这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男人。

这真是展昭生平经历过的最最奇怪也最最印象深刻的婚礼了。

没有宾客,没有酒馔,没有祝福,也没有未来。

静蓉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张文飨,火红的嫁衣拖在地上,背后似是延开一条混着荆棘和血泪的路。她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端木翠并没有太多地描述,寥寥几句就概括得干净,但是这条路,静蓉自己走了六十余年,做人的时候在走,死后也从未停下,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夜的新房。

红盖头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展昭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见该是怎样的虔诚。

临到新房时,张文飨忽然睁大了眼睛,眸子有片刻聚焦,又立刻暗淡下去。他的衣裳很不合身,过分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宽袍广袖罩了个骨架子。

说到底,这是静蓉一个人的婚礼,张文飨只是个借来的摆设而已。

没有夫妻对拜,也没有冗杂烦琐的仪式,直接送入洞房。门扇坏了一半,没有门可以关,端木翠很知趣,去拉展昭:“我们走。”

路过先前张文飨栖身的房间时,她拾起了那个孔明灯。

说是要走,也不可能真的离开,他们在前院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都沉默着。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看到后院透出红色微光的那间新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翠叹了口气,把边上的孔明灯拿过来搁在膝上,背倚着展昭的肩膀在孔明灯上用手指点画着什么。

“写什么?”展昭好奇。

“符咒啊。”她懒懒答道,“静蓉的残念离开采秀之后,就会护庇在这孔明灯中,然后带归酆都。”

“你的法力还管用?”

“这哪需要什么法力?”端木翠对展昭贫瘠的想象力表示不满,“任何一个有点道行的道士都可以的,哎,你别动,动了我怎么靠?”

做靠垫的,自然应该安稳如松,这才能保障消费者使用的舒适度。

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想起在冥道时当人枕头还不讨好,今次又要沦落到做人靠垫的地步,展昭觉得不能再沉默了。千年之后我们的迅哥呐喊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灭亡绝不是南侠该选择的路,因此南侠决定爆发一下……

爆发的导火索正在哧啦燃着……突然!

端木翠居然整个儿倚到他怀里去了。

“这样好。”她把孔明灯搁在一边,胳膊架在展昭屈起的膝盖之上,还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一下,“好像个椅子一样,两边有扶手,上面……”

她抬起头,正对上展昭的目光。

“上面怎么样?”展昭面无表情。

“上面……”端木翠噗地笑了出来,“上面还长了个头!”

展昭差点儿晕过去,他忽然两臂用力,一下子把端木翠给扔了出去。

他是真扔,没怎么手下留情。

所以端木翠当着他的面,掉到屋檐下去了。

当然没有预料当中的砰一声,凭她的功夫,若是真摔着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但是她也没重新爬上来。

檐下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人都没有。

顿了一顿,展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端木?”

没有声音,被抛下去的端木翠,像是被抛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展昭有点慌了,站起身来,疾步向檐边走。

离着檐边尚有寸许,下面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一把抓住展昭的足踝,伴随着端木翠的怒喝:“展昭,你敢扔我!”

说话间,她猛地将展昭的足踝向外一拉。

展昭机变迅速,一个倒身后钩,腿上用力,向上挑起。腿力毕竟强过女子臂力,竟把端木翠整个身子都带出了檐角。

端木翠变招也快,中途便撤了手,横腿去扫展昭下盘,力道够狠,毫不容情:“展昭,你敢扔神仙!”

展昭身形跃起,避过她这一扫,哪知方将站定,她手刀又到颈边:“你敢扔我!”

于是场景有些混乱,拆了几招后,也不知是谁先停手的,两人不打了,站在颤巍巍的檐边,脚下檐瓦松动欲坠,檐土蓬蓬地往下掉。

“你敢扔我!”

“摔不着的。”

“万一真摔了呢?”

“我知道摔不到你的。”

“万一摔了呢?”

两人对答陷入摔着还是摔不着的无限循环模式,展昭忽然伸出手去,搂了她的腰,向着檐下便倒。

端木翠大脑立时短路:这是要干吗?吵不过她要同归于尽?

好在檐角距地面不高,没时间让她多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是一声坠地闷响。两人没入潮湿的荒草之间,她却没有摔到,因为展昭就垫在她身子底下。坦白说,软绵绵的,她垫着还挺舒服的。

展昭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人却没声息了。

“哎,展昭。”端木翠伏在他身上,拍了拍他的脸,“你不会就摔死了吧。”

没声气。

“这么矮你也能摔死?”端木翠纳闷了,侧耳听了听展昭的心跳,怦怦怦跳得还挺有力。

“真摔死了。”史上第一庸医下诊断。

半晌,展昭慢吞吞道:“姑娘,我早说了你是摔不着的。”

“地上多脏啊。”端木翠叹气,身下的泥是湿的,没准有地方还汪着水,“快起来。”

“端木。”展昭忽然叫她,喷出的气息暖暖的,她的耳垂直发痒。

“嗯?”

“我小时候很皮的。”

“啊?”端木翠有点接不上茬,“你小时候?”

“谁没有小时候。”展昭微笑,伸手将她垂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温柔拂到一边,“那时跟着师傅学艺,几个师兄弟互相打闹。有一次也是这样,一失足把师兄踹到了水里去。”

端木翠静静听着。

“师兄也像你一样,入了水就不再出声,隔了一会儿水面上平静下来,我以为师兄淹死了,害怕得不得了,站在水边哇哇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