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抚我心兮
有人说她疯了。
否则不会一个人在院子里投一晚上的针。
魏璎珞觉得自己迟早会疯——因愤怒而疯狂。她心里团着一把火,却不知如何发泄,若她真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就好了,那么一把刀就能了却所有事,但是……
“爹爹……”魏璎珞轻叹一口气。
父女之情,真能说不管不顾吗?
“呀,富察侍卫来了。”
魏璎珞抬头望去,见富察傅恒走进院来,两人四目相对,他忽然别过脸去:“尔晴,我姐姐近日身体可好?”
也不知是否春困秋乏,皇后近日总是昏昏欲睡,没骨头似的软在床上,身旁几个大宫女正琢磨着是否要请太医来看看,岂料傅恒先得了风声,进宫来探望她。
“无甚大碍,就是老爱犯困。”尔晴笑道。
傅恒点点头:“替我通报一声吧。”
尔晴入内通报,魏璎珞悄悄走到对方身后,小手一抬,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
对方不为所动。
“少爷……”魏璎珞便低低唤了一声,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软弱。
许是因为裕太妃的事吧,让她变得惶惶不安,如同惊弓之鸟,于狂风骤雨中艰难飞行,渴求着一个可以暂时避雨的枝头。
傅恒没应她,没回头。
“富察侍卫。”尔晴从内殿快步而出,“娘娘在正殿等候。”
傅恒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魏璎珞手中抽出,随在尔晴身后,与她一同进了殿门。
“什么啊……”目送他离开,魏璎珞的心情不由得阴霾起来,喃喃一声,“对她笑得那般灿烂,对我却不理不睬……”
一时间心中又酸又涩,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又委屈又难受……
“你说什么?”
皇后望着眼前的亲弟弟,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富察傅恒神色平静,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娶璎珞。”
皇后将背靠进椅内,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的劝道:“傅恒,璎珞何等刚强的个性,她甘心做一个男人的妾室吗,只怕不到半年,富察家就要翻天覆地了。”
“看来皇后比我更了解璎珞的个性。”傅恒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又怎么说出纳妾两个字呢?”
皇后盯着他许久,直至傅恒叹了口气,神色坚定地望着她,道:“我要八抬大轿迎她进门,娶她做我的妻子!”
右手往桌上一拍,拍的桌上茶盏猛然一跳,茶水溢出,漫了半张桌子。皇后坐直身子盯着他:“富察傅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傅恒依然显得十分平静,“魏家不过是内务府包衣,但我有把握说服阿玛额娘,让我娶她进府。”
皇后摇了摇头,她不像弟弟那样天真,语气凝重道:“傅恒!阿玛那么古板的个性,能答应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吗?”
傅恒朝她眨了眨眼:“不是还有姐姐你吗?”
皇后一楞,然后故作气恼地甩出手中扇子:“好呀,闹了半天,你算计上我了!”
扇子在空中转了几圈,不等落地,便被傅恒抬手接过,唇角带笑,在胸前摇了摇:“父母养育之恩,傅恒断不敢忘,我不会为了婚事和他们争执,那是大不孝,但要我娶妻生子,就只有选合我心意的人,否则,我宁愿谁都不娶,枯守一生。”
他虽在笑,却不是玩笑。
皇后了解自己的弟弟,知他已下定决心,即便自己不帮忙,他也会一意孤行下去,遂摇摇头,无奈道:“好,就算我帮你说服他们,但璎珞还是内廷服役宫女,你要怎么办?”
傅恒眉头一皱,不等他思考出答案,皇后再次一叹:“傅恒,你可知昨儿乞巧节,为赢比赛,璎珞足足穿了四个时辰的针,最后几乎晕了过去,一个人对待自己尚如此狠心,对待别人呢?若你将来有半点愧对于她——”
皇后很喜欢魏璎珞,但并不代表喜欢她的全部。尤其是魏璎珞身上的一意孤行,总给人一种一脚走偏,便要坠入万丈悬崖的错觉。
若是傅恒在她身旁,岂不是要被她一起拉下去?
“我都明白。”面对姐姐的担忧,傅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坦白心声,“姐姐,我真的心悦她,愿接受她的一切,她的好,她的坏,她的爱憎强烈,她的恩怨分明。富察傅恒从不轻易立誓,但只要娶了魏璎珞,就一辈子对她好,绝不辜负她!”
皇后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虽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拥天下奇珍,富有海内异宝,此时此刻,竟也羡慕起魏璎珞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良久一叹,虽神色依旧严厉,但语气已有些松软,皇后问道:“傅恒啊,你有没有问过,璎珞愿意嫁给你吗?”
“哪怕她的心是一块冰,我也会用真心去暖。”傅恒极认真地说,“一天不够就两天,一年不够就两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总有一日,我会得到她的承诺。”
字里行间,万般柔情。
隔着一扇门扉,尔晴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手中托盘放着一壶茶,一盘热糕点,糕点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她脸上的妒色却愈积愈多。
人无完人,皆有所欲。
有人求财,有人求色,有人求势,尔晴身为权臣之女,入侍长春宫,心里自然也是有所求的,只不过寻觅寻觅,兜兜转转,却发现钱财势色,竟全被某人兼得。
“一介绣女入长春,皇后宠信你,提拔你。”尔晴心中喃喃,“如今,连富察大人也喜欢上了你,为什么世上的好事全发生在你身上,旁人连口汤也喝不上……”
尔晴心思大乱,魏璎珞却已经收拾好心思。
宫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跨过宫门,一步一步来到她身后。
“咳。”
一声稍显刻意的咳嗽声在她身后响起。
魏璎珞却像没听见一样,仍旧蹲在花丛旁,手中金剪子咔嚓咔嚓,修剪着眼前的花枝。
你对我不理不睬,我就对你视而不见。
“璎珞。”傅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昨天有人送了我一个香囊。”
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做的。”傅恒笑了笑,“你是今年绣坊最出众的绣女之一,怎会将兰花绣成韭菜?”
咔嚓一声,一朵兰花坠下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