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忘川·春山

桥沉流水里,雾起春山中。

第壹章

距凤仙镇百里之外的落霞村有一个传说。传说在午夜子时,只要来回三次跨过落雪桥,默念“我来了”,当第四次走上桥时,就会在桥上看见一个穿缟衣的女子。

她会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能回答正确,她便送你一样宝物;可若你回答错误,她便会将你拉入水中溺毙,让你成为这月夜亡魂。

霜重露浓,河流两岸的沙石结了白霜,酿酒姑娘满眼兴奋地将这段传说告诉流笙时,她正一脚踏上桥头。

酒娘家传的花酒闻名百里,落霞村的大户明日结亲,定了几坛酒让她当夜送过来,流笙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便陪着她一起。

二八芳龄的小姑娘总是对这些神秘的传说向往不已,此时站在桥头有些跃跃欲试。

流笙站在雾色之中,笑意深邃:“如果真出现女鬼怎么办?”

酒娘朝她吐吐舌头,在桥上来回跑了一圈才道:“不可能啦,传说都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我娘以前就老吓我,我才不信呢。”

夜风吹散水面的星光,酒娘提着裙角在桥上来回跑了三圈,虽说不相信,但仍有些害怕地躲到流笙身后,探出脑袋打量着月下长桥。

四周寂静,她笑出了声:“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真的有……”

话没说完,一股冷风席卷而来,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响起轻微的银铃声。

丁零,丁零,丁零。

空无一人的桥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白衣女子,衣裳上未有任何点缀,像送葬似的。夜风拂起裙角,露出赤裸的一双秀足,而脚踝处挂着一串红色铃铛,伴着夜风,丁零作响。

她侧身望着水面,透过月色能看清美艳的侧脸。

酒娘一头扎进流笙怀里,吓得哭出声来。

流笙拍了拍她的后背,面色不变,望着桥上的女子说:“姑娘脚踝上的铃铛倒挺别致,可以送给我吗?”

女子没有动,像一座石雕静静地眺望远方,嘴角却勾起一抹幽幽的笑。

“有个问题让我困惑很久了,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就把这个铃铛送给你,怎么样?”她的嗓音比夜风还轻,笑里裹着冷意,飘到流笙耳边。

流笙满脸笑意:“好啊。”

桥下河水“哗啦”一声响,女子缓缓转身,她的脸美丽却惨白:“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吗?”

流笙想了想,摇了摇头。

女子仿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知道啊。”她缓缓抬袖,露出袖中一双瘦长的手,眨眼便来到流笙身前,“那你便来陪我一起等吧。”

不过刹那,白光自流笙袖中弹出,毫不费力地便将女子撞倒在地。女子抬起那张毫无人色的脸,惊惧地望着流笙:“我……我没有害过人。”像是想起什么,她的眼底溢出悲伤,“我只是想让他们帮我带个信给他罢了。”

酒娘已经从流笙怀里钻出来,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地拽着流笙的袖子:“信?什么信?我可以帮你带啊。”

女子更深地低下头去,嗓音比冰雪还凉:“帮我问问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一直在等他,一日复一日。”

从月升等到日暮,从潮起等到潮落,从生等到死。

第贰章

暗淡夜色笼罩着寂静的城镇,偶有小儿啼哭声划破夜空。弯月沿着城墙爬上来,照亮青石街上几棵枯萎的樱花树。

春山从做工的人家出来时,冬夜已起了寒风,她揽了揽衣襟,加快步子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绕过街口时,漆黑深巷里传来一丝细碎声响。

她脚步顿了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巷在夜色中透出几分诡异,她不敢再看,抬腿要走,巷中蓦然响起银铃声,伴着冷风飘到她耳边,幽幽绕绕,模糊不清。

风吹开夜幕上的云,弯月投下一丝微光,她看见深巷尽头手持弯刀的男子。月光照着他的宽大青衣,生出几分柔和,手中的刀却滚下一滴滴鲜血,染红他握刀的袖口,衣袖手腕处有一串红色铃铛。

他杀人了。

她尖叫一声,在男子转身的瞬间拔腿便跑,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回家中,抵住房门才松了口气。窗外月色凄凄,一丝声响也无。

她想,明早还是去报官吧。

闭眼的时候,她脑海中又出现了男子的高大背影,还有随风而舞的红色铃铛。

丁零声充斥整个梦境,春山并没有睡好,天不亮便揉着昏沉的脑袋起床,收拾一番前往衙门。

没多久,前去探查的捕快面带怒意回来,斥责她无中生有,城里并没有命案发生。

从衙门离开,她沿着昨夜的路又来到深巷。白日里的巷子透着幽静,墙垣上几枝紫色冬花衬着晨色,风从脚边拂过,吹开一地落叶,露出干净的青石地面,仿佛昨夜那个染血的男人只是一场噩梦。

只是春山没想到这场梦今夜再次降临,仍是在这样一个月色凄凉的深夜,家门口不远的槐花树下,她看见青衫男子用弯刀割下一个人的头颅。

那脑袋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却没有洒下半滴鲜血,惨白的五官正对着她,几乎令她看清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布满的不甘与愤怒。

她腿一软,跪坐在地,双手捂着嘴,竭力压住惊叫声。男子收刀转身,带着没有情绪的一张脸,缓步朝她走近。

她吓得发抖,却没有丝毫力气逃跑,眼睁睁地看着男子走到自己面前,把那把泛着冷光的弯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乞求地望着他。他微微皱起眉,挨她更近一些,袍袖之中的手指凝起青色微光,像丝丝密密的丝线将她缠绕。

片刻之后,青光消失,男子收刀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而那颗先前被他割下的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是槐花树下多了一团淡色的灰。

春山几乎是趴着回到了屋内,她整晚都在做噩梦,梦里是男子面无表情地提着她滴血的脑袋。翌日一早她便病了,手脚发软,全身滚烫。因自小孤身一人,左邻右舍也很少和她交流,这病又突如其来,因此她陷入昏迷之中,根本无人察觉。

不知在冰冷的屋内睡了多久,春山才在一片打斗声中转醒。

脑袋依旧痛得厉害,本应安静的屋内却“砰砰”作响,她竭力睁开眼睛,昏暗光线照进来,令她看见窗户下正在上下翻动的红影。

她虚弱地抬手揉揉眼睛,模糊画面逐渐清晰。那是两个正在交手的人,红衣女子被青衫男子步步紧逼,渐渐不敌,打算跳窗跳走。可窗外却环了一圈青色的光,女子冲上去后又尖叫一声缩回来,转身的瞬间,春山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流出鲜血,全然不似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