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困兽(第2/7页)

慕仪想起那一鞭抽上惠妃脸颊时她隐忍的痛呼,还有五年前她身披嫁衣立在自己身后,亲手为她簪上最后一枚珠花时眼底的坚定。

那时候她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是一样冰凉,她却握得用力,似乎想藉此给她力量。她说:“我陪你一起出嫁,女君。”

“臣妾不知。”慕仪的声音冷静得如山涧清泉,没有一丝颤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抬眼,镇定地和他对视。

许久,他露出一丝笑意,冷而寒,“既然如此,朕便去瞧瞧惠妃。”

她站起来,“臣妾恭送陛下。”

见她逐客令下得这么快,姬骞又是一声冷笑,起身扬长而去。

眼见大驾离去,瑶环担忧地看着慕仪,“陛下怎么又生气了?”自从上次娘娘离宫又回宫之后,两人的关系一度缓和,至少表面上再没上演过这种“陛下又被娘娘给气走”的戏码了。

“自然是被我给气的。”慕仪饮了一口茶就不耐地搁下,“天太热了,给我换冰碗来。”

“都已经入夜了,再食冰碗当心伤身。给娘娘换一杯温一些的茶。”

慕仪眼睁睁看着机灵的小宫人直接无视自己这个皇后,领了瑶环的命令便去了,愤怒抗议,“到底我是皇后还是你是皇后!”

“您要是还记得自己是皇后,就不会这么胡来了。”瑶环恨铁不成钢道,“好好的,怎么又去惹陛下生气呢?”

“不是我要惹他生气,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总不可能把惠妃给供出去吧?”

“可小姐您瞒着也没有意义啊,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是很快,他已经知道了。”

瑶环错愕。

“看表情就知道了。”好歹也是打小一块长大,她对姬骞的了解程度恐怕连先帝都要甘拜下风,“他会这么问我,不过是在探询我的态度。”

瑶环蹙眉,“奴婢不明白。陛下既然知道了,您为什么不直言呢?反倒无谓惹陛下生气。”

“我跟他说不知道,就是在表明我的态度。”慕仪神色淡淡,“我不许他因这件事情去追究惠妃,情愿让这谣言找上我自己。”

“小姐……”

“放心,我不会有事。”有理有据、罪证确凿的秦继都没扳倒她,一个捕风捉影的江楚城倒有这功力了?

笑话!

一直沉默的瑜珥凝视着慕仪平静的面容,心头思绪百转。

只要一天没到和温氏撕破脸的时候,陛下都不会对小姐动手,毕竟她身为皇后,又是左相的爱女,是皇家与温氏最密切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惠妃娘娘却不一定。

这回的谣言看起来这么没有杀伤力,不像是要扳倒小姐,倒更像是为了转嫁目标。难不成……

慕仪的放腿上的右拳慢慢握紧:是你么?是你为了自保,所以把我推出去了么?

八月初,长秋宫迎来了一位阔别半载的客人。温慕倢在回家之后的第八天,终于来见了他的嫡亲妹子。

椒房殿廊下,慕仪与温慕倢并肩走着,宫人隔了七八丈的距离遥遥相随,只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哥哥回来这么久却不来看看我,我还当你把我这个妹妹给忘记了呢!”慕仪几分抱怨道。

“怎会?为兄忘记谁也不会忘记我的小阿仪啊!”温慕倢温和道,“实在是离家半载,一回来便诸事缠身,我除了回家次日去拜见了陛下,今日还是第二次进宫。”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面带笑意,眉心却不自觉地微蹙,慕仪凭着多年的兄妹默契立刻便看出了他心中忧虑。

她看着他,“何事令你烦恼?”

温慕倢顿了顿,然后无奈地笑了,“真是瞒不过你。什么事都好,我会去解决。你无需为此费心。”

慕仪闻言低头不语。

与父亲时时刻刻都不忘提醒这她身为温氏嫡长女的责任不同,哥哥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肩挑起,好让她能在他的庇佑之下做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当全族都将她成为皇后视作喜事之时,只有哥哥会担忧地对她说:“自古以来,后宫倾轧的惨烈程度半分不输于朝堂,你入了那虎狼之地,旁的都罢了,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

慕仪毫不怀疑,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代替自己嫁给姬骞,把后宫各种势力制衡的事情也一并负责了!

为人兄长,这简直是义不容辞啊!

只是……

“哥哥想要保护我,可如今的局势,阿仪早不能置身事外了。”慕仪平静而无奈地点明,“父亲难道没有告诉哥哥,我最近任性胡为,闯下了多大的乱子吗?现在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只会给家族招祸的魔星,最该小心防范。”他甚至在三日前派了一名婢女入宫,说是精通医术、方便就近照顾她的身子,可实际上什么意思大家都再明白不过了。

“父亲没有多提,但我大略清楚。此事实在怨不得你。父亲对你我一向苛责,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素有“仁孝过人”之名的温慕倢平淡地说着慕仪想也不敢多想的话,“在他看来,我们应该将自身的一切都排在家族荣辱之后,一世都为了家族而活……这对我来说本是应当。我身为男子,保护家族乃肩头不容推卸的责任,然而阿仪你不过是个女子。你做得已经很多、很好了,父亲那么斥责你对你是不公平的。”

“可我,为了一个外人险些暴露家族机密,还累得父亲和哥哥为我收拾残局,我……”

“为你收拾残局本就是我该做的。”温慕倢轻声打断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尽我之力保你一世无忧,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那么至少,我这个哥哥能够让你少费一点心,过得稍微开心一些,那便不枉我们兄妹一场了。”

慕仪看着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孔,忽然涌起一种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似乎那样就可以回到小时候,出了什么纰漏就躲到哥哥的怀中,闯了祸也好,写不出功课也好,总有人为她顶缸。

万事都不用她来烦忧。

余光瞥到远方的宫人,她及时克制了这种冲动。会见兄长不隔着珠帘已经是不合规矩了,也就她仗着背景敢这么来。但不隔珠帘、并肩散会儿步已是极限,如果皇后再跟兄长抱了,就真的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最近夜里还是难眠么?”见她许久不语,温慕倢道。

“还好。只是最近宫里事多,有些劳累。”想了想又道,“对了,哥哥最近可有听到什么谣言?”

“谣言?你指的是?”

看他这个反应,慕仪心中顿时了然。

果然,关于她与江楚城的风月谣言并未如她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她本人都只是在小范围内听到一点风声。而之所以这种情况,估计除了因为姬骞暗中下了不少功夫之外,便只能是对方根本没铁了心要把这事儿给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