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裴郎(第10/11页)
她看着掌心晶莹的雪花,心情愉悦,略一沉吟便笑着应下了,回去之后挑了纸研了墨,从李贺的《苦昼短》里选了最喜欢的一句认真写了,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亲手交给了他。
她还记得他打开卷轴的时候面上的欣喜,可是半年之后,那幅字却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盛阳,出现在了裴业的书房。
真是可笑。
不愿见母亲为难,深吸口气,她刚想扬声应承下来,却听得另一个清越的声音先于她响起,“万大小姐误会了。这字非为温大小姐所写,实乃业的手笔。”
万黛错愕地看着裴业,“你说什么?”
裴业耐心重复,“我说,这字是我写的,与温大小姐半分关系也无。”
“笑话!”万黛冷笑,“裴君的字迹众人难道不识么?便是阿黛身处闺阁,也曾见过阁下的笔墨,裴君可不要因为顾念情面,便为阿仪妹妹矫辞作伪啊!”
裴业笑,“君子立于世,自当磊落坦荡,焉敢虚言?业会出此言,确实是因为此物当真是业所作。再说了,若真是友人所赠题字,自然会有落款印鉴。此物之所以没有,不过是因为其乃是业写来自赏,无所谓落款有无。万大小姐若还不信,业也可依大小姐方才的法子,当场写出来供小姐鉴别。”言罢唤人取来文房四宝,执笔挥毫,顷刻间宣纸上落下的,是如那卷轴上如出一辙的十个大字。
万黛瞪着那张纸半晌,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裴业一字一句道:“好吧,姑且算这字是裴君所写。那么敢问裴君,以温大小姐的字迹写这么一幅字,是何缘由?”隔着三个人慕仪都能感觉到她强压下来的怒火。
裴业笑得更加愉快,“怎么万大小姐竟然不知么?业还当整个盛阳城都已知晓了呢!”目光温柔地落在慕仪身上,“业倾慕温大小姐风姿,欲求小姐的笔墨而不得,只好自己动手仿制一幅,权当安慰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少不得又是一番轩然大波,然而出自这个素来惫懒的裴休元口中,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再说了,几日前“裴休元当着吴王殿下的面对温大小姐言辞无状”的事他们都多少有所耳闻,现在再出这么一出,仔细一想,前因也能对上后果,倒是十分可信。
万黛冷笑,“你既然说你得不到温大小姐的笔墨,又从何模仿起呢?无师自通了不成!”
“业自然业的法子。温大小姐在郑府借住数日,每日习字留下不少墨书,离开时许是收捡的婢子不仔细,竟遗落了几张,被偶然进去的郑大小姐瞧见了。郑大小姐仰慕温大小姐的卓绝书法,遂将其留了下来打算临摹学习。我不小心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想央了她把那几幅字给我,可谁知郑大小姐甚是识礼谨慎,如何游说也不肯。我没有办法,只好请她把那墨书给我一赏,暗中记下后回来便仿了下来。”
裴业口中的郑大小姐正是七日前被慕仪教训得颜面无存的郑姗,慕仪死也不相信她会因为仰慕自己的书法,而留了她的笔墨来临摹,更何况她也确定她离开的时候,瑶环瑜珥收拾干净了所有东西,绝不曾遗落下什么。但裴业既然这么说,那么……
她的目光转向那幅字。方才心头烦乱,她竟不曾看出,那幅字并不是写了大半年的样子,看起来还很新,应该就是最近所作。
那么,这其实是她当初写的那幅字的拓本?
姬骞蓦地出声,“既然休元君这般说,我们便着人去请郑大小姐过来。郑大人,你说呢?”
郑砚眉头微蹙,眼中闪过迟疑之色,然而一瞬后他便笑着称是,遣了仆从回府去请长女过来。
待仆从去了,姬骞道:“既然休元君承认这幅字是你所作,那么事情便简单了。”
“吴王殿下何意?”
“本王带诸位到休元君处,为的是寻一件东西。”点了点手里的卷轴,“不是为了休元君的墨宝,而是为了,太祖皇帝的御书!”
“太祖皇帝的御书?哪一幅御书?”
“原本挂在琼华楼里那一幅。”
“吴王殿下是在说笑么?殿下您自己都说了,那御书挂在琼华楼内,怎么此刻又找到我这里来了?”
“七日之前,它是挂在琼华楼内,但是就在一日前,它到了另一个地方。”
裴业淡淡笑了,“听殿下的意思,是在业这里?”
姬骞扬声唤道:“邹嵘。”一长髯中年男子躬身入内,“这位是盛阳最负盛名的装裱匠人,由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他说完,便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了他。邹嵘接过后在案几上摊开,从随身的木箱里拿出各种工具开始忙碌。只见他在纸张上喷了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后,小心地用镊子将面上的宣纸夹起一个角,然后慢慢揭开。众人都注视着他的动作,待到邹嵘将那张纸完全揭开之后,不由得一个个瞠目结舌。
那题着“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的宣纸之下,居然还藏了一张纸,夹在两张纸中间。上面有殷红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遒劲挥洒的八分书。
姬骞从容地拿起卷轴,走到门外“唰”地打开,月光斜斜照射到上面,右下角那行幽蓝色的簪花小楷也慢慢浮现。
太祖琼华御书。
姬骞笑意淡淡,“诸位可上前细瞧,这幅卷轴的轴杆上,可有二哥所说的裂痕?”
众人应声上前,只见轴杆尾端上,一条细小的裂缝清晰可见。
“正如诸位所见,此书不仅有太祖皇帝和端仪皇后的题字,轴杆上也有二哥所说的裂痕。此前本王并不知道太祖琼华御书上还有这个标记,不仅本王,想必全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所以根本无从做假。如今既然所有特征都符合,诸位还有什么疑惑吗?”
郑砚看一眼面色难看的裴呈,“敢问吴王殿下,太祖御书缘何会在……”轻咳一声,“会在裴世侄处?”
“这便要问裴太守了。”姬骞目光锐利,“我的属下两日前千辛万苦寻回了太祖御书,谁知当天夜里却被人暗中调换,他们不动声色一路尾随,最后却发现对方居然潜进了太守府。我收到奏报很是惊奇,嘱咐他们不要打草惊蛇,想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七日之期将至,我见他们用来调换的赝品倒是仿得几乎以假乱真,便想不如先以之假冒,待他们以为计策得逞,兴许便露出马脚来了。奈何二哥睿智,臣弟这雕虫小技还是被瞧出来了。臣弟无法,只能带诸位来此,亲手将太祖御书找出来。”
解释完毕,姬骞似笑非笑看向裴业,“敢问休元君,这太祖御书,为何藏在会在你的字画之下?”
裴业除了方才御书显露的瞬间面色微变,之后就一直十分镇定,此刻闻言甚至露出一点笑意,“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