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事(第5/7页)
“好!说得好!若就这么逃了,倒真不配说是朕的儿子!”
姬骞的命运从此改变。
事后他回忆起来,觉得那个周王世子实在是他的大恩人,如果不是他,父皇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到自己在命悬一线之际表现出的狠戾坚定。那样的心硬手狠,正合了他的胃口。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身为九五之尊的父亲一直在自己的儿子中物色合适的人选。从前他迟钝沉默,不为他所喜,而这次的惊人之举终于入了他的眼,让他觉得也许这个四儿子有机会成为他一直在寻觅的继承人。
能助他实现毕生大愿的继承人。
姬骞在六岁那年从无人问津的落寞皇子,摇身一变成为最受父皇看重的四儿子,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兄弟们,如今都开始恭敬地唤他一声四哥。而这并不是他风光荣耀的终点,很快,父皇告诉他,已为他定下了一个未婚妻子。
正是自己的姑母临川长公主与左相温恪那尚在腹中的孩子。
姬骞见到温慕仪的时候,是在她举行百天礼的前夕。他被叫到郑修容的宫中,就看到临川长公主抱着一个小婴儿笑眯眯道:“小阿仪,睁开眼睛瞧一瞧,你未来的夫君来看你了!”
他的脸没来由地发烫。他年少早慧,已通男女之事。慕仪出生时闹出的动静那么大,他自然已经听过了关于自己这个未婚妻子的各种传闻。在宫人的口中,她简直被传成了天降神女,搞得他也有几分期待。
但无论如何,这还只是一个未满百天的小婴儿,他此刻的反应实在奇怪了些。
临川长公主见他不动,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过来呢,难不成竟害羞了?整个煜都不知多少贵人想看看我这个宝贝女儿,姑母今日给你个特权,准你先看一眼。”
姬骞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着点头。乳母将襁褓抱到他面前,他被动地看着那个躺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小女婴。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她是那么玉雪可爱,粉红的嘴唇如花瓣一般柔嫩,眼睫毛又黑又长,像两个小扇子。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紧闭的双眼下,藏着一对如何黑亮清澈的眸子。
乳母小心地托着襁褓,示意他可以抱一下。他本能地畏惧这样软绵绵的东西,想要拒绝,可不知为何竟顺从地接了过来。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抱她。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抱过她许多次,可从来没有一次给他的印象如这一次这么深刻。对当时的他来说,无论是女孩还是婴儿,都是十分陌生的存在,偏偏她二者兼具了。小小的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很甜腻的滋味,他却并不觉得厌烦。
他抱着她,肩背僵硬,不敢用太大力气,唯恐伤到她,可又担心力气小了会把她掉到地上,左右为难,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临川长公主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忍俊不禁,“好了,快接把手!看把四殿下给吓得,不过让你抱个孩子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我在逼你上战场杀敌一般?”
我情愿上战场杀敌。姬骞默默道。
乳母笑着来接孩子,姬骞乐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可兴许是姬骞抱孩子的手法不对,原本睡得正香的小慕仪忽然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姬骞吓了一大跳,愣愣地跟她对视。慕仪并没有哭,反而眨巴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许久,咧开还没长牙的小嘴朝他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姬骞彻底傻在了那里。
郑修容见状笑了起来,“看来小阿仪很喜欢你呢,这倒是缘分了!”顿了顿,又道,“如今你不自在,可终有一日你会习惯的。这可是陛下为你选中的妻子,以后你们就得一直在一起了。”
一直在一起么?和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
姬骞看着乳母手中的襁褓,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是姬骞和慕仪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无知无觉,一个差点被吓破了胆。
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本来对这桩婚事他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有左相大人当老丈人,实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而对于那个会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根本没怎么去想过。对于他这样身份的男子来说,正妻只是一个势力结盟的契机,只要她有足够强大的母家就够了,她本人是怎样的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那天之后,他才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桩婚事并不仅仅是得到一个了不起的老丈人那么简单。他的生命中还会出现一个花朵般柔嫩的小东西,她也许并不会如他原本以为的那样近乎隐形,她的存在他无法忽视。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当初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慢慢长大了。她那样美丽倨傲,那样聪慧灵动,如同一朵亭亭净植的箭荷,独立水中央,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想要将这株箭荷采回家中,用白玉莲池小心养起来,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这朵箭荷身上,却如蔷薇一般,是带了刺的。
种下那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崇敬仰慕的父皇。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他第一次真正看明白父皇这些年一系列举措的剑锋到底指向何处时,心中的震惊。
那时候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若真如此下去,他和阿仪也一定会有相杀成仇的一日。
那一刻,他心中竟觉得悲凉。
可他不能违逆他。不仅仅因为他是他的父亲,他需要得到他的器重宠信,更是因为在随后的日子里,他渐渐明白父皇决定的正确和必要。
三大世家的存在,从大晋建立的那一天便开始了,其中温氏更是在前朝时便已是世代簪缨的官宦门第,他们的历史甚至比这个王朝还要绵长。经过这几十年的积累,如今已然达到巅峰,当真是钟鸣鼎食、富贵滔天。
在他们面前,连身为太祖血脉的皇族都要避让三分。
他曾亲眼见到身份尊贵的藩王在面对三大世家族长时赔笑讨好的嘴脸,他也知道这些世家明里暗里对自己血脉的珍视,认为自己的血统甚至高于那九重金阙中的天子,甚至就连他的未婚妻子也不以君王所封的翁主尊号为荣,更喜欢旁人唤她“温大小姐”。
至于天下人心中,世家更是比皇族更加尊贵神秘。
这些都是身为帝王所不能忍的。他可以想象父皇心中的恼恨,他相信如果有一天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一定无法容忍这种蔑视和羞辱。
更何况,世家权重危及的已不仅仅是皇权,更是天下民生。
任何一种事物发展到一个阶段,必然会出现它的问题,各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早已覆盖了整个朝堂,尾大不掉,影响了整个国家机制的运行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