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六章 白虹蝉翼(第3/4页)
这两日,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繁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连风中各种鲜花嫩草的香气都那么逼真。想起适才午睡的梦境,我白发苍苍,锦素却仍是十二岁的模样。不知是如今的我梦见了年老的我,还是年老的我梦见了如今的我。
这一日,粲英宫中的人去了一半。
直到晚膳时分,皇后与两位贵妃也没有旨意下来。晚间,我去锦素的房里看她写字。
锦素以行书抄写《庄子·齐物篇》,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待写到“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一句,我看那“蝶”字写得尤为传神,翩然似展翼飘飞,不禁想起了日间的梦境。
写毕,锦素仔细将笔洗净,搁在青釉刻花笔山上。若兰与若葵一左一右提起锦素写过的纸张,锦素抚颌细细推敲。我则在一旁绣着绿萼日间只绣了一半的桃花瓣。待墨迹干了,锦素命人收起,这才坐下陪我饮茶。
锦素道:“今天启姐姐和谢姑娘府里早早来接,启姐姐顾不得向姐姐告别,就先走了。她嘱咐我向姐姐致歉。”
我不禁红了脸道:“是我贪睡了。”
锦素侧身在铜盆中洗去手上的墨渍,一面笑道:“姐姐睡着的时候,封姑娘也亲自去姐姐屋子里送东西,后来又到我屋里来,送了我一方银丝龟纹砚。”说着打开地上的锦盒,内中是一尺见方、厚约三寸的大砚台。一丝雕花也无,银丝龟纹却甚是鲜亮,果真是一方好砚。
只听锦素又道:“我也没什么回礼的,便写了一幅字送给她。不知她送了什么给姐姐,姐姐又回了什么给她?”
我微笑道:“封姑娘送了一套青金石坠裾给我,我并没有回礼。”
锦素奇道:“姐姐为何不回礼?”
我笑道:“我们在宫里,她在宫外,是外臣。便是启姐姐她们,也要避忌几分。”
锦素失声道:“如此看来,是我虑事不周,不该回赠那幅字给她。”
我笑道:“闺中女儿互赠玩物,倒也不必太当真。只是这方砚台太过名贵,还是收起为好。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去,恐怕要生事端。”
锦素连忙合上锦盒:“妹妹一定不用。”
第二日,我被封为从七品女巡。我与锦素、史易珠、徐嘉秬三人齐齐跪在凝萃殿中,高举双手接过官告[16],三呼万岁,方才起身。内侍走后,芳馨郑重收起官告。不多时,守坤宫的桂旗来传皇后旨意,赐我居住长宁宫西配殿,主殿启祥殿由五岁的皇子高曜居住。
回屋后,芳馨扶我在上坐好,携红叶与绿萼在下磕头。我忙扶三人起来。
红叶欢喜道:“才刚内阜院又拨了四个丫头来服侍姑娘,另有四个内侍,都在外候着,要给姑娘请安。”
芳馨笑斥:“如今该叫大人了,还一口一个姑娘地混叫。”
我忙道:“姑娘很好,以后还这样叫。”
众人礼毕,已近午时,我吩咐红叶:“你去看看于姑娘在做什么,就说我要去看她,问她得空么。”不一时,红叶回道:“于姑娘的母亲杜衡姑姑来了,若兰她们正在收东西。于姑娘说姑娘几时去都可以。姑娘现在要去么?”
我颔首,叫芳馨拿了昨日长公主赏赐的红宝石花钗做为给杜衡的见面礼。若兰迎我进去,只见锦素与杜衡正细看官告。见我来了,杜衡忙上前行礼,千恩万谢地受了花钗。只见她高髻银环,正是执事宫女的寻常打扮。只是肌肤粗黑,面相衰老,三十如许的年纪,看上去竟老了十岁。
我拉起锦素的手道:“妹妹大喜。妹妹被封为女巡还是女史?住在哪宫?”
锦素道:“是从七品女巡,赐居永和宫西殿,永和宫正殿毓福殿赐予皇长子显居住。”
我点头道:“妹妹果然是去服侍周贵妃之子。”
锦素深深地望着我:“姐姐难道不是去服侍皇后之子么?”
天色阴沉,阳光照不透绵绵白云,风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凝涩气息。我心里一沉,默默不语。
锦素轻声道:“姐姐可知道昨日皇后为何临时去了太后宫中?”我摇了摇头。锦素又道:“北燕犯境,圣上要亲征,皇后正是为这件事情去了太后宫里的。”
我一惊:“这消息可真?”
锦素道:“这是济慈宫里传出来的,说是因为群臣反对,将官司打到太后那里去了,太后这才找皇后和贵妃商议。听说昨夜守坤宫的一个宫人因为打翻了铜盆,被皇后杖责了。”
我低头思忖,并不言语。锦素垂头道:“姐姐,我心里乱得很。”
我拍拍她的手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多想。”我本来是来道喜的,谁知气氛急转而下,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起身道:“马上要传膳了,妹妹又忙着搬屋子,我已道过喜,这就回去了。”
锦素道:“姐姐和我一起用午膳吧。”
我笑道:“妹妹才刚与姑姑团聚,我就不扰了。”
回到北厢,我满腹心事地在榻上坐下。绿萼沏茶上来,我口中焦渴,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大口,忽觉滚烫,不由全吐在裙子上。芳馨见状,一面拿帕子替我擦拭,一面责怪绿萼:“你在思乔宫学规矩的时候,难道不知茶要七分热么!”
绿萼忙跪下:“奴婢该死。”
我醒过神来,忙道:“不怪绿萼,是我自己粗心。快起来吧。你和红叶一道把午饭端进来。”绿萼起身出去了。
芳馨小心问道:“姑娘才刚欢欢喜喜地去向于姑娘道喜,怎么回来却不大高兴?”
我叹道:“姑姑,这两日你听到济慈宫和守坤宫的消息了么?”
芳馨道:“姑娘是说方才于姑娘说的事情么?奴婢并没有听说。”
我支开窗户,只见若兰带着几个小丫头端了饭菜进了锦素的屋子。“她方才所说,涉及朝政,事关重大。怎么连姑姑你都没有听说,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芳馨迟疑道:“这……宫里向来人多口杂,若是小事,倒也无妨。朝政大事宫里向来不敢乱说。奴婢也不知,于姑娘的消息为何竟如此灵通。”
见我面色凝重,她一时不敢说话,好一会儿才道:“姑娘,午膳齐备了,还请先用膳吧。”忽听院中一阵脚步杂沓,启窗一望,原来是徐嘉秬带了一干宫人搬东西出宫。我笑道:“也不知徐姑娘要搬去哪个宫室?”
芳馨道:“方才徐姑娘身边的石兰告诉奴婢,徐姑娘和史姑娘都被封为从七品女巡。徐姑娘去东宫服侍陆贵妃所生的平阳公主,史姑娘去了西宫服侍周贵妃所生的义阳公主。”
我奇道:“怎么皇子要独居一宫,公主却不必?”
芳馨笑道:“虽说公主是金枝玉叶,说到底怎能与皇子相比?圣上如今只有两个皇子,自然不肯放他们在母亲身边一味娇宠。白天在书房念书,下学了自有女官侍读。且皇子们到了十二岁,还要开府另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