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五章 小大之狱(第3/4页)
不多时,施大人独自走了出来,先施一礼:“下官掖庭令施哲拜见朱大人。”
我还礼道:“施大人不必多礼。”
但见施哲中等身材,相貌儒雅,文质彬彬:“朱大人光降敝署,本当迎入好生奉茶。但皇命在身,恐无暇作陪,还请大人恕罪。”
我微笑道:“本官今日来本是有求于施大人,大人既说皇命在上,倒让我不知从何说起了。”
施哲道:“大人气色不佳,行路尚且要人搀扶,想来昨夜病得厉害。何不回去好好养病?一切待病愈后再说不迟。”
我奇道:“施大人怎知我昨夜病得厉害?”
施哲道:“昨日大人在白云庵逗留整整一日,想必身子是好的。今晨便如此精神不济,必是昨夜病得太重。”
我的笑容浮浅而虚弱:“施大人明察秋毫,想必也知道我因何而病了。”
施哲道:“正因下官知道,才不能放大人进去。芳馨等在敝署受审,大人忧心病倒。在下官看来,是出自一片怜下之心。但在旁人看来,只怕是大人担心他们透露私隐。别说见面,只要大人进了这道门,便有串供之嫌。为大人清誉想,故此下官不敢放大人进去。还请大人安心养病,若以病容见人,难免引人无端猜想,连累大人的清名。”
他的话颇有诚意。我感激道:“谢大人提点。但我此来并不是为了看望他们,而是自首候审的。”
施哲一怔,微笑道:“大人素有担当,下官钦佩。只是下官并未接到敕旨,不敢妄为。大人请回。”
这话不卑不亢,却又暗示皇帝对我的爱护和怀疑。只是他这番爱护昨夜险些送了我的性命。我微微苦笑:“芳馨姑姑、绿萼和小钱三人跟随我多年——”
施哲打断道:“大人一向聪慧谨慎,何妨忍耐几天?”见我尴尬得涨红了脸,又道,“‘凡小大之狱,必应以情,正言依准五听,验其虚实,岂可全恣考掠,以判刑罪’[60]?《汉书·刑法志》有云,五听,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61]陛下既委以内廷阙疑,下官自当辨明功过,绝不教一人含冤。还请放心。”
我只得含泪行了一礼:“谢大人。”
施哲道:“昨日从漱玉斋搜了好些药出来,经太医辨明,是治心疼病的。本想昨夜便送还大人的,因宫门下钥,不及送还,致大人病重,下官惭愧。”说罢命人送了药出来,又道,“这些药都是市卖的普通药材。大人既有病在身,何妨请太医好生看看,从御药院取上等药材来用?”
我低头道:“微末之身,不敢劳动诸位太医,更不敢取用御药院的上等药材。”
施哲会意道:“如此,下官也定当守口如瓶。”
想不到新任掖庭令竟如此善解人意。我怔了片刻道:“多谢大人。”
施哲道:“下官俗务在身,恕不远送。”说罢行了一礼。我只得还礼作别。
从掖庭属回来,我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小莲儿为我卸了钗环,扶我回寝室休息,我终于安心睡了一觉,直到午后方才起身。
方太医过来诊了脉,重新开了方子,唏嘘道:“大人忧思太过,这一年间病情有加重的迹象。下官的药固能缓解大人的心疼之症,但于大人的心病却是全无用处。大人若不肯放宽心,这病恐是难好。”
我叹道:“我知道。”
方太医道:“下官受老师所托,照拂大人玉体。自问医术有限,无法令大人痊愈。来日老师问起,下官无言以答。大人看,要不要禀明皇后,请宫中太医一道参详病情?”
我黯然道:“不必了。”
方太医道:“大人若从今日起放宽了心,好生调养身子,将来未必不能生育。”
我低低道:“既然入宫,便拿这条命还她罢了。多生一个又何必?”
方太医不解道:“大人说什么?”
我笑道:“没什么。谢大人这两年的精心照拂,玉机感激不尽。”
方太医见我固执己见,只得道:“身为医者,总盼望病人能遵医嘱。不过大人既然已有决断,下官自然遵照大人的意思行事。下官告退。”
方太医走的时候正遇上刚刚进来的昱嫔。我连忙起身拜迎,昱嫔一个箭步上来扶住我:“都病了,便好好坐着吧。”
只见昱嫔穿了一件芽黄色的立领短袄,下着白绿长裙,清爽宜人。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稚龄少女,身着天青色短袄和月白长裙,胸前挂着一串水晶珠子,映得衣襟上的米珠有小指般大小。眉目间和昱嫔有六七分相似。
昱嫔道:“这是我娘家的小妹,今年十三岁。”
那少女款款上前,行礼道:“小女邢茜倩,拜见朱大人。”
我待要亲手去扶,却觉一阵眩晕袭上,双手只伸出一半,便跌坐在榻上。邢茜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扶我,我摆手苦笑道:“邢姑娘不必多礼。恕我身子不好,只能歪着相陪了。”
昱嫔道:“听闻昨日朱大人去白云庵的工夫,芳馨等都被带去了掖庭属。大人忽然之间病得如此严重,是担心芳馨的缘故么?”
我叹道:“是……”
昱嫔微笑道:“我今日前来,一是给朱大人道恼,二是给朱大人送一颗定心丸。”
我奇道:“娘娘前来看望,玉机不胜感激。不知娘娘有何指教?”
昱嫔道:“自然是朱大人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说着抿嘴一笑,“掖庭属的右丞卫大人与我们家略有些沾亲带故,故此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芳馨等并没有受刑,朱大人大可放心。”
我喜出望外,“真的么?那苏姑娘呢?”
昱嫔笑道:“朱大人知道的,这件事情掖庭属瞒得密不透风,故此才有苏姑娘惨受酷刑的谣言传出来。今日能从卫大人那里打听到芳馨姑姑的详情,朱大人当知道是承了谁的情。”
是施哲。可我仍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他们说,文澜阁的值夜内监在半夜里还听到掖庭属有女子的惨叫之声。”
昱嫔道:“这些宫女内监,整日闲着,只会编瞎话做谈资。这都要信,那这日子便没办法过下去了。”
我感激道:“多谢娘娘。”
昱嫔道:“我知道漱玉斋昨夜请了太医,想来你也是太过忧心,这才病了。我也不能做别的,只有为你打听打听讯息。你如今听了这个好消息,当安心养病了。”
我只顾擦眼泪,连“多谢”二字也顾不上说了。昱嫔道:“当年我拿剑指着你的眉心,你都没有哭,如何这会儿哭成这样?他们说你特别爱惜下人,果然不虚。”
我赧然道:“玉机出身奴籍,不敢忘本。”
昱嫔道:“我知道。”说着笑盈盈地拉过邢茜倩,“我这个妹妹,在宫外听了你不少事迹,所以入宫以后一直吵着要见你。”说罢推一推妹妹,邢茜倩上前笑道:“小女在宫外常听众人说起宫中的诸位女官,朱大人身为女官之首,最是聪慧沉稳,小女倾慕已久,今日特来拜见大人。”说罢又行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