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六章 有女同车(第3/4页)

我在宫中苦等两日,她终于来了。

皇帝见熙平如此朴素,不觉一惊:“大年节下,皇姐如何这等妆扮?”

熙平嗵的一声跪下,以额触地:“贱妾无德,忝承爵禄。请上印绶,散尽家资。求陛下准贱妾执箕帚巾栉,往济慈宫服侍皇太后。贱妾必兢兢业业,永慕皇恩。”

皇帝连忙走了下去,亲自扶起熙平道:“皇姐这话从何说起?”熙平双眼一红,顿时泪珠滚滚,啜泣不已。皇帝道:“皇姐有何委屈,但说无妨。朕定为你做主。”

熙平似从黑暗之中见到一丝光亮,犹自不能确信:“陛下此言当真么?”

皇帝道:“你是朕的长姐,骨肉至亲,朕自然为你主持公道。君无戏言。”

熙平拭了眼泪,定了定神,屈膝道:“臣妾失仪。陛下恕罪。”良辰连忙进来,引熙平出去净面。片刻回转,皇帝赐座下首,又命奉茶。慧珠与少年起身侍立在她身后。

龙纹砚中墨汁浓厚,皇帝向我摆了摆手。于是我放下云头墨锭,立在他的身边。熙平却看也不看我,垂眸道:“陛下容禀。臣妾家中有个最得力的总管,名唤朱鸣。腊月廿九一早,朱鸣的一个友人母亲去世,他出门致祭,谁知这一去便没有回来。臣妾便向汴城府衙报了官,又命人出去寻,直寻了一夜半晌,才在汴城北岸的一座小石屋中寻到他。当时朱鸣一条命去了大半,抬回家便咽气了。当时臣妾还以为是河盗谋财害命,只当是他时运不好,也不深想。谁知这孩子——”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少年,“连夜出城查访,竟被他查出来是大将军府的家甲头领张武将朱总管劫了去,打了个半死。”

皇帝道:“皇姐府上的朱总管,便是朱女丞的父亲么?”

熙平道:“正是。”

皇帝道:“皇姐说是大将军府的张武将朱总管劫夺了去,可有凭证?”

熙平颤声道:“大将军国之柱石,臣妾怎敢攀诬?!实实在在是有人证物证的,现今都在汴城府衙拘着!陛下若不信,明日只管宣陈大人进宫来。陛下问过,便知臣妾所言不虚。只因此人是大将军府的私甲豪奴,陈大人犹豫逡巡,不敢拿人。臣妾催了数次,陈大人只是推诿。亏得臣妾还报了官,想着官家能为臣妾做主,谁知……就是官家要害臣妾!”说着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就是官家要害臣妾”,此话不经意间说出,却是大有深意。皇帝有些不耐烦:“皇姐且别忙哭,事情原委究竟如何?是何人证物证?”

熙平泣道:“此事并非臣妾命人查探。实是朱总管的儿子朱云不忿父亲枉死,自去查访的。臣妾怕言语不清,请陛下恩准,还是由这孩子来说。”

皇帝道:“准。”

熙平一拂帕子,朱云连忙上前磕头:“小人朱云叩首谨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道:“你便是朱女丞的弟弟?”

朱云道:“小人正是。”

皇帝微笑道:“瞧你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竟真能查案么?”

朱云伏地道:“回禀陛下,小人的二姐十二岁便熟读经史,入宫为官。小人这点能为若与家姐相较,直是云泥之别。”

皇帝颔首道:“有其姐必有其弟,甚好。你起身回话,将实情细细道来。”

朱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父亲如何出门,如何失踪,众人如何找寻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条理清晰、声调稳定,竟是半点不怵。接着又说了自己如何在城外查探,如何寻到河上的知情人,如何向船坞掌柜问出张武其人。

皇帝问道:“你怎知这张武是大将军府的家甲头领?”

自然是我告诉他的。我在御书房中听郑司刑说过,大将军府的豪奴在城外追捕奚桧,当朱云告诉我向船坞租船的人身材粗壮,右手背上有刀疤,我便知道就是此人。

朱云道:“启禀陛下,前些日子张武带着手下在西市四处寻人,恰巧小人被母亲差遣办年货,见过两次。因见此人外貌特异,神情粗豪,且一来便将各铺闹了个鸡犬不宁,几乎将整条街翻过来。所以小人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此人是大将军府的。”

张武那时候是在寻找被绿衣女侠掳进城的奚桧。皇帝沉吟半晌,微微冷笑道:“你可知道,你若有一句不实,便是欺君之罪。”

朱云躬身道:“小人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道:“张武此人,你二姐是认得的,定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

朱云道:“二姐回家的时候,小人已然出城,且彻夜未归。小人从船坞掌柜口中得知张武的时候,还未曾见过二姐。小人查到此处,只觉颇为蹊跷,顿时六神无主。只得先行回家,将此事禀报长公主殿下。小人也是事后才知,原来二姐也认得此人的。”

皇帝审视片刻,方向我道:“你不分辩两句?”

我恭敬道:“臣女不敢分辩。一切全凭圣断。”

皇帝眸光一闪,向朱云道:“向下说。”

朱云道:“是。小人回府后,将事情始末禀告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便命小人前去禀告汴城府衙。右军巡使赵大人听闻此信,忙点起一班衙差,先去船坞捉拿了掌柜,同去大将军府认人。直等到午后,张武才从后门出来,当即被掌柜认了出来。小人想,既然家父曾故意将钱袋丢在木堆中,那他在从李记铺子被虏劫回城的路上,说不定也会丢下些随身物事。小人和赵大人商议之下,便决定在大将军府周围找寻。因怕惊动大将军府,赵大人便在街边寻了一群孩童,分他们些散钱,叫他们寻找散落的宝贝。因是正月初一,小孩子们游戏玩耍没个边际,也甚是寻常。所以大将军府守门的家奴虽见众孩童吵闹,却并没有驱赶。一个姓李的孩童在大将军府石狮子口中的珠子下,找到父亲常戴的玉戒指。”

皇帝道:“你如何知道那玉戒指是你父亲的?”

朱云道:“那玉戒指的成色纹理,小人自幼看得熟惯,且内侧还篆着家父的名讳,所以小人认得。”

皇帝道:“如此说来,那船坞的掌柜便是人证,玉戒指便是物证。”

朱云道:“是。赵大人和众衙役大哥哥也可以为小人做见证。直到此刻,小人才敢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二姐。”

熙平泣道:“陛下,本来那船坞掌柜和李湛之都在府衙里关着的,今早臣妾派人去探问事情的进展,却得知李湛之已经被放了回去,臣妾又催促陈大人前去捉拿张武,他又万般推诿。”

朱云叩首不止:“陛下,家父平素忠厚谨慎,乐善好施。小人实在想不出家父何处开罪了张武,竟被拷掠致死。求陛下明察,为家父洗雪冤屈!”我也走了下去,与朱云并肩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