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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远跟着杜嘉文走向一扇落地窗的前面,在那儿,放着一棵高高的耶诞树,从树顶到下面都缀着小灯泡和星星、铃铛、小球等饰物,布置得华丽无比。树底下,堆满了一包包大小不等的耶诞礼物,有个长头发的少女正蹲在树下,在每包礼物上贴上标签。
“等一下我们有个交换耶诞礼物的节目,”杜嘉文说,“用抽签的方式,谁抽到几号的就拿几号。”
“糟糕,你可没向我说明要带耶诞礼物,我两手空空地来,怎么办?干脆我也不抽签算了。”纪远说。
“我已经补了一包礼物进去。”地上的少女盈盈起立,轻轻地插进来说了一句。
纪远望着面前这个女性,用不着杜嘉文介绍,他也猜得出来她是谁。一件合身的黑色旗袍,修长而略嫌瘦弱的身子,披肩的长发,和那对若有所诉的眼睛。杜嘉文不止一百次把她的照片拿给他看,更不止一百次告诉他关于她的种种。
“嗨!”纪远不等介绍,就招呼着说,“我猜,你应该是唐小姐。”“不错,”对方笑了,“你是纪远。”
“我是纪远,”他再点点头,“你是唐可欣。”
“这样比叫我唐小姐好得多。”她微笑地说,“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是吗?怎么不同?”
“你没有我想象中漂亮,却比我想象中更富有个性。嘉文总把你形容成一个四不像的人,一会儿是花花公子,一会儿又成了流浪汉,一会儿是武夫,一会儿又成了书生。”
“他本人就是这样,”杜嘉文在一边笑着说,“可欣,你别忙,等你认识他深一些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我说的一点也不错,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怪人,不能用常理推测。”
“嘉文喜欢帮我吹牛,”纪远望着唐可欣说,后者带着笑的嘴角有一抹温存和亲切,那蒙眬的眸子却是飘忽而难以捉摸的,“不过,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一样。”
“你想象中的我是怎样的?”
“和我所看到的一样美,一样好。”
那微笑消失了,蒙眬飘忽的眸子转为清晰,这张脸忽然变得冷淡和疏远了起来。她点点头,用种世故而客套的语气说:
“谢谢你的赞美。”然后,她转向杜嘉文,“我要去洗洗手,满手都是糨糊。有件事先和你打个招呼,湘怡要在十点钟以前回去,你最好到时候送她一下,她回去晚了又要看哥哥嫂嫂的脸色。”
“好,我知道,我让胡如苇送她回去。”
“胡如苇?”可欣笑笑,“胡如苇全心都在你妹妹身上。”
“嘉龄?不可能!她还是孩子呢!”
“十八岁了,还是孩子?”可欣嫣然一笑,转身走到后面去了。杜嘉文目送可欣的影子消失,解释地说:
“湘怡是可欣最要好的同学,就是坐在那边沙发里穿绿衣服的那个。本来,我们想把她介绍给胡如苇的。”望了望纪远,他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觉得可欣如何?”
“好极了,”纪远顺口说着,搜索地望着舞池里旋转的那条红裙子,“你的眼光和运气都不坏,什么时候订婚?”
“寒假里,可能阴历年前后,预备大大地庆祝一下,你当然要来。”“如果我不在山上的话。”
“那么冷的天你还要爬山,什么瘾?”
“冷天爬山才够味呢,想到合欢山赏雪去。”
杜嘉文注视着纪远,后者那宽阔的额角下,藏着一对令人永远看不透的眼睛,他漂亮吗?并不。但他浑身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不只吸引女孩子,也吸引男孩子,吸引任何和他接近的人,或者,是由于他有一股强韧的生命力,时时刻刻,你会觉得那生命力像喷泉般从他身体里涌出来,使人不知不觉地被他的干劲所左右。握着纪远的手臂,杜嘉文摇了摇头。
“我不了解你的生活方式,纪远。”
纪远微微一笑,把眼光从飞舞的红裙子上调到杜嘉文的脸上,他由衷地喜欢嘉文,喜欢他的憨厚和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文儒雅。如果说嘉文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太漂亮了一些,漂亮得稍带着点脂粉味。但是,他待人的热情和坦率又弥补了这不算缺点的小缺点。在学校里,杜嘉文始终是教授们另眼相看的对象,也是女同学暗中倾慕的对象。纪远望着他那清秀的两道眉毛和挺直的鼻子,暗中自思,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可能也会爱上嘉文。唐可欣何其幸运,这样好的未婚夫,还有——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室内布置——这么好的家世。
“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和他的背景有关,”他淡淡地说,伸手去触摸窗子上垂下来的一串银色的纸穗,“你和我的背景太不相同,你有个温暖的家庭,还有很正常的恋爱及稳定的生活。我呢?必须自己去找寻——”他停住了。
“找寻什么?”
“找寻什么?”纪远重复了一句,背脊靠在窗棂上,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找寻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眯起眼睛,有一团轻雾从他眼睛中飘过去,“一些使我能够安宁下来的东西。”
杜嘉文再摇摇头。
“我还是不了解你。”
“你慢慢地会了解,”纪远说,音乐停了,一支新的舞曲正放了出来,“人就是这样,有的人一生都在找寻中,而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他笑了,注视着前面,脸色突然变得生动而明朗起来,“你妹妹来了,她年轻得像一朵迎春花,活跃得像一簇跳动的蓝色火苗——”目视着那卷过来的红裙子,他又低低地加了一句,“如果燃起烧来,会是不可想象的。”
真的,那火苗已经蹿到了纪远和杜嘉文面前。毫无顾忌地,她一把就抓住了纪远的手,嚷着说:
“你不是跳舞专家吗?只管站在这儿干什么?来!希望你的舞跳得和你爬山的技术一样好!”转头对着她的哥哥,她又抛下了一句,“哥哥!你这主人怎么当的?冷落了湘怡,当心可欣怪你!”
说着,她已经把纪远拉入了舞池,这是个快节拍的吉特巴。纪远说:“你不怕我身上脏?”
“脏?哈!”嘉龄喊,“没有男孩子是干净的!”
于是,一阵旋转跟着一阵旋转,舞池里飞动着闪烁的红裙子。音乐淹没了她,旋律支配了她,轻巧的步伐,灵活的身段,转,转,转!一舞既终,嘉龄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瞪视着含笑而立的纪远。
“你!真有你的!”
“你也不错!”纪远说,把嘉龄带向沙发旁边。在那儿,嘉文正和一个梳着辫子的少女坐在一块儿攀谈。那少女有张苍白的脸,大眼睛怯生生地仰望着他,看起来却是楚楚动人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纪远。”嘉文说,“这是郑湘怡小姐,可欣同班同系的同学,师大史地系的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