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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龄在何方?
嘉龄在何方?
嘉龄在何方?
报上的寻人启事,已经刊登了整整半个月,嘉龄仍然音讯全无。纪远向各方面打听,找寻曾和嘉龄来往过的朋友,甚至托警局代为査访,可是,嘉龄就像从地面隐没了,消失得无踪无影。纪远和可欣是不会放弃希望的,报上的启事继续刊登,査访也一直没有停止,但,耶诞节来了,阳历年也过了,嘉龄的踪迹依然杳无可寻。
连日来,纪远走在大街上,已经习惯性地要对年轻女性都多看几眼,或者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他脑子里的嘉龄,依旧是十八九岁时的样子,所以,对十八九岁的少女,他就特别敏感一些。因此,这天,当公共汽车站上的一个少女不住地对他注视时,他就禁不住要心脏猛跳了。
但是,这绝不是嘉龄,这少女很年轻,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穿着一件朴素的黑大衣,怀里捧着一大沓书,不知是哪个大学里的学生,长得清秀文静,有一对很灵活的、似曾相识的眼睛。纪远暗中纳闷,这少女仿佛在哪儿见过,但,他出国这么多年,这是不可能的!他正想走开,那少女却突然开口了:
“纪大哥!你是纪大哥,对吗?”
纪远怔住了,接着,他就像发现新大陆般跳了起来,忘形地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腕。
“小辫子!是你吗?你长得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得了!”
“而且没有小辫子了!”小辫子摸摸自己烫得短短的头发,兴奋地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这么久一封信都不写来,我祖母一直记挂着你!”
“阿婆好吗?我起先太忙了,没时间写信,后来给你们写了信,也没收到回信。”
“我祖母已经去世三年了。”小辫子的笑容收敛了,“她死于肝硬化,在医院里住了半年。”
“噢。”纪远叹息了一声,拉住了小辫子的手臂,“我们找一个地方坐坐,谈一谈,好不好?你现在要去哪儿?”
“去上课,我在师大读书。既然碰到你,我今天就不去上课了。”在附近一家咖啡馆,他们坐了下来。要了两杯咖啡,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纪远回忆着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实在有些不相信就是今天这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好一会儿,纪远才问:
“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不,”小辫子摇摇头,“早就不住在那儿了。我们的房子是违章建筑,后来都市计划,房子受命拆除,我们就连地都卖给了政府,现在,我们房子的地方已盖了一幢最豪华的观光旅社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
“和几个同学合租了一间房子,很小很挤,标准的冬冷夏热。”
“你的经济情形不好吗?”纪远关怀地问。
小辫子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本来房子和地得到一笔钱,但是,祖母住医院的费用,和后来办丧事的费用付掉之后,就没有什么钱了。那时我还在读中学,苦撑了几年,考上师大,才算比较好些了。我现在,公费可以勉强够我用,等放了寒假,再找个家教的工作,就会好得多了。”
纪远深深地望着小辫子,沉思地用小匙搅着咖啡。小辫子微笑地抬起头来,说:
“谈谈你吧!纪大哥,你在国外怎么样?过得很不错吗?你的太太呢?有几个小宝宝?”
她的一连串问题使纪远失笑了,放下咖啡匙,他的脸正了正,恳切地说:
“帮你介绍一个工作,去不去?只要利用你课外的时间就行了,管膳宿,月薪五百元。”
“什么工作?”
“教四个小孩念书,三个小学一年级,一个小学二年级,两男两女。”
“你是说家庭教师?”
“是的,去不去?”
“这样的待遇似乎太优厚了,对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小辫子犹豫着,“只是——这是什么家庭呢?为什么出这样高的待遇请家庭教师?”
纪远微笑着,含蓄而温和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是我家,教我的孩子。”
“噢,”小辫子惊异地张大眼睛,“纪大哥!”
“来吧!小辫子,”纪远鼓励地说,“我家的地方很大,空下好几间卧室没人住,而且,四个孩子也真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来教教他们,可欣是最怕寂寞的,一定会欢迎你,如果你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保证你会生活得很快乐。”
小辫子垂下了眼帘,当她的睫毛再扬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眶里已充满了泪,点点头,她轻声说:
“要请家庭教师是假的,给我找个安身的地方是真的,对吗,纪大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愿意去住。祖母死了以后,你不知道我多寂寞!而且,我相信祖母有知的话,她会赞成我去的。她一直那么喜欢你,说你像我那个被日本人征去当兵,一去不回的爸爸。当然,”她又加了句,“你的年龄只能当我的纪大哥。”
就这样,小辫子迁入了纪家,而且,立刻和可欣成了好友,又和孩子们建立了一份很良好的关系。七岁的真真始终有种反叛性,不大肯和人接近,小辫子融解了她。笑容逐渐涌现在真真和念念的面颊上,童稚的欢乐恢复了,何况,可欣又那样竭尽全力地去照顾这两个小女孩。小辫子热心地教他们念书,教他们游戏,教他们“爱”。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一个孩子还能“孤立”自己。于是,一天,真真主动地走到可欣面前,第一次喊她“妈妈”。把她的小手放在可欣的膝上,她用发现大新闻的口气说:
“妈妈,我知道怎么分别小威和小武了,小威的头发边上有一颗小痣。”
“真的吗?”可欣发生兴趣地问,故意不在意她所称呼的那声“妈妈”——她一直拒绝喊可欣作“妈妈”。
“真的,只有一点点大。”
“你怎么看到的呢?”
“我帮他梳头呀!他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她已经要照应比她小的弟弟了。
孩子们交朋友是容易的,孩子们和大人的亲近也是容易的,没有几天,这个家庭已和洽得不能再和洽了,到处都有欢笑,到处都有温情,只是,嘉龄仍然不知流落何方。
快要过旧历年了,天气出奇地冷,接二连三来了几个寒流,又加上一直在下雨,气候坏到极点。这样的气候下出门旅行,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是,纪远却对这旅行抱着极大的兴趣和希望。他终于接到情报,说嘉龄在台中一家舞厅中化名献唱,他立即赶往台中,好在台中没有雨,可是,也冷得相当够受。
晚上,纪远来到了那家名叫蓝星的舞厅,这不是第一流的舞厅,布置得非常粗俗,暗沉沉的灯光,雾腾腾的空气,加上一些廉价的香水味,舞池里人影幢幢,不断地扭动旋转,音乐疯狂地响着,充满了世纪末的情调。他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立刻有两个舞女舞到他面前来,他摇摇头,慢慢地燃上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