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当初蕾飞驰在水源路的河堤上时,雨婷正和致中在客厅里吃早餐,慕裳则穿着件晨褛,跑出跑进地给他们送牛奶,送烤面包,送果酱,送牛油……雨婷细心地把每块烤面包都切得小小的,再涂上牛油,再抹上果酱,再加上一片火腿,致中不爱吃火腿,她就细声细气地在他耳边哄着他:
“好人,你一定要吃,每天上班那么忙,要注意营养呵!好人,就算为我吃好哩!”
于是,致中再不爱吃,也就乖乖地吃下去了,一面吃,一面叽哩咕噜着:
“我妈今天跟我提抗议了!”
“什么抗议?”
“她说难得有个星期天,我一清早就往外跑,她给我做了合子,我也不吃,到底人家给我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弄得我对家里的菜都不感兴趣了。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我在这儿被迫吃洋火腿,她不把牙齿笑掉才怪!”
雨婷笑着仆在他肩上。
“什么叫合子?”她问。
“你连合子都不懂吗?”致中大惊小怪的,“你真是个土包子!道地的土包子!”
她腻在他身上推了推他。
“好哩!土包子就土包子,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们北方人吃的东西嘛,你教我,我以后也好学着去做!”
“合子吗?”致中边吃边比划,“就是两边两片饼,当中有馅,把两片饼一合,把馅夹在中间,就叫合子。”
“哦!”雨婷说,“这个容易,我也会做!”她拿起两片面包,中间放上牛油、乳酪、蛋皮、火腿,把两片面包一合,递到致中的嘴边去。“你瞧,我也为你做了个合子,快吃吧!”
“你这是什么合子!”致中叫,“你这是三明治!”
“不是,不是!”雨婷笑着摇头,“你妈做的是中国合子,我做的是外国合子!”她娇滴滴地俯过头去,“好人,你要给我面子,人家做了半天,你就吃了吧!”
致中就着她的手,对那三明治咬了一口:
“你这样喂我,会把我喂成大胖子!来,你也吃一点!你要长胖些才好看!”
雨婷顺从地咬了一口,又递给他咬一口,他们就这样一人一口地吃着。她整个人,已经从他肩上腻到他怀里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她就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膝,不住把三明治往他嘴中送。门铃蓦然间急促地响起来,雨婷没动,仍然在喂致中吃东西,嘴里悄声说:
“是送牛奶的,妈会去拿!”
慕裳打开了门,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白色短披风的女孩子已经像旋风般卷进了房门。在她后面,跟着的是曾经见过一两次的梁致文。慕裳有些发愣,完全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女孩已经把她往前面一推,其势汹汹地站在房间正中了。
致中定睛看去,不自禁地吓了好大一跳,他推开雨婷,站起身来,愕然地说:
“初蕾!大哥,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初蕾挺立在那儿,一身的白,如玉树临风。她的脸色和她的披风几乎是同一种颜色,她的目光灼灼,如同两盏在暗夜里发出强光的探照灯,对致中狠狠地看了一眼,然后,她的目光立刻调向他身边的雨婷。这时,雨婷已经被初蕾进门的架势所吓住了,她不由自主地靠紧了致中,用双手抱住致中的胳膊,身子半隐在他身后,那小小的脑袋,如同受惊的小鸟,要寻求庇护似的,半藏在他的肩后,只露出一些儿眼角眉梢,对初蕾怯怯地窥视着。
初蕾盯着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从她的头发,一直看到她那穿着蓝拖鞋的脚,雨婷今天是一身的蓝色,浅蓝的套头毛衣,宝蓝色的裙子,蓝色的拖鞋,脖子上,还随意地、装饰性地围着一条蓝格子围巾。她面容白晳而姣好,眼睛清亮而温柔……她那受惊吓的模样,确实是楚楚动人的。初蕾心中的怒火,像火山爆发般冲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盯着雨婷,厉声说:
“好,好,好,你就是雨婷!你就是那个充满了女性温柔的雨婷!我总算见识到你了……”
致中一看,情况不妙,初蕾的样子完全是来找麻烦的,立即认为自己才是初蕾的目标。他本能地就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雨婷的面前,他微带怒声地说:
“初蕾,你要干什么,如果你要找我麻烦,我们最好别闹到别人家里来!我可以和你出去谈……”
“我为什么要和你出去谈?”初蕾挑高了眉毛,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地叫着,“你给我滚开!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我来找雨婷。雨婷!你躲在后面装什么委屈样?你出来,让我看看你!看看你浑身有多少女性细胞……”
慕裳从惊愕中突然醒悟过来,初蕾!这就是夏寒山的女儿呀!这也就是致中以前的女友呵!初蕾,她是带着风暴来的,她是带着火药来的……这情况糟透了!她悄眼看那已经被吓傻了的雨婷,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雨婷是禁不起打击的,她旧病初愈,不要新病复生。母性的本能使她飞快地走向前去,伸手试着去拉初蕾:
“初蕾,你不要激动,让我们好好地谈谈……”
初蕾一下子就拨开了她的手,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的注意力从雨婷身上移到慕裳身上了。她又从上到下地打量慕裳,她云发蓬松,晨妆未整,穿着件紫色的晨褛,已掩饰不住那隆起的腹部。她不再年轻,虽然眉清目朗,脸上仍有岁月的痕迹。可是,她那眉目之间,却另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或者,这就是母亲所没有的吧!母亲华贵高雅,绝不是这种风韵犹存的、卖弄娇媚的女人!她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慕裳,吼叫着说:
“别碰我!你是什么人?也能叫我的名字!”
“我……我姓杜,”慕裳慌乱地说,“我,我……我是雨婷的母亲……”
“你是雨婷的母亲!”初蕾双手握紧了拳,激动地大嚷大叫,“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爸爸的情妇?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勾引有妇之夫的风流寡妇!你为什么不说,你用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来胁迫我父亲娶你……”
“啊!”慕裳惊呼着,踉跄后退,脸色立即大变,扶着沙发,她的身子摇摇欲坠。“不不不!”她悲切地低语,“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初蕾!”致中暴怒地叫了起来,“你是泼妇吗?你是疯子吗?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没有风度!”
“我是泼妇!我是疯子!”初蕾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胀得血红。“我胡言乱语,我没有风度!这世界就是这样荒谬,别人可以做最下流的事,却不允许说破!梁致中,你有风度,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雨婷!你尽管抓牢他,我打赌你维持不到三天,三天后,他会移情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