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和倩云谈完这篇话,她是更加心乱了,更加神魂飘忽了。她知道倩云是好意,只有倩云会这样坦白地对她说这些,钟家毕竟不能把她“驱逐出境”啊!唉,是的,她该回到贺家去。但是,妈妈每次看到她都要掉眼泪呵。人,活在自己的悲哀里还比较容易,活在别人的同情里才更艰难。
和倩云在街头分了手,她带着尼尼走回钟家。一进大门,就听到好一阵笑语喧哗,家里的人似乎很多,可慧的笑声最清脆。她诧异地跨进客厅,一眼看到徐大伟和高寒全在。可慧这小丫头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翠薇正在张罗茶水,带着种“得意”的暗喜,分别打量着徐大伟和高寒。难得文牧也没上班,或者,他是安心留下,要放开眼光,为女儿挑选一个女婿?钟老太太坐在沙发里,正对高寒不满意地摇头,率直地问:
“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长?”
高寒用手把浓发一阵乱揉,笑嘻嘻地说:
“我去理过发,不骗你,奶奶。那理发师一定手艺不精,剪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还没剪掉多少!”
“你真理过发吗?”奶奶怀疑地推眼镜。
“他真的理过!”徐大伟一本正经地帮高寒说,“去女子理发店理的!”
满屋大笑,高寒斜瞅着徐大伟。
“小心,徐大伟,你快入伍受训了,那时,你会理个和尚头,准漂亮极了。我知道,可慧顶喜欢和尚头了,是不是,可慧?”
“啊呀!”可慧尖叫,“徐大伟,如果你没头发……老天!”她跌脚大叹,“我不能想象你会丑成什么样子!”
“可慧,”文牧开了口,“你认为男孩子的漂亮全在头发上吗?”
“爸爸,”可慧娇媚地对父亲扬了扬眉毛。“你必须原谅,我很肤浅,审美观不够深入,看人从头看到脚,第一眼就看头发!”
盼云走进屋来,打断了满屋的笑语喧哗。她慌忙抱起地上的尼尼,解开它的带子,对大家说:
“你们继续谈,我上楼去了。”
“盼云,”文牧喊住了她,“何必又一个人躲在楼上?坐下来跟大家一块儿聊聊不好吗?”
盼云看了文牧一眼,脑子里还萦绕着倩云的话:文牧夫妇会以为你赖在钟家,等老太太过世了好分财产呢!你们会吗?会这样想吗?文牧递给她一杯冰镇西瓜汁。
“这么热的天,还出去遛狗?”他问,眼光落在她那年轻细致的面庞上。
盼云笑笑,没有回答,接过了西瓜汁,她低声道了句谢。小狗从她膝上跳下去,躲到屋角,躺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它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嗨!”高寒一下子闪到她面前,冲着她微笑,很快地说,“记不记得上次那支歌?可慧要我把它写成套谱,我真的写了,通常没有钢琴谱,我也加上了。而且,我把那歌词改了改,写成了完整的,你要不要弹一弹试试看?”他浑身东摸西摸,大叫,“可慧,我把歌谱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你摩托车的包包里!”可慧说。
“拜托拜托,你去给我拿来好吗?”
“是!”可慧笑着,奔出去拿歌谱。
盼云瞪着高寒,唉!她心中在叹气,我并没有兴趣弹琴,我也不想弹琴,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一点情绪都没有,真的没有。她的眼光一定流露了内心的感觉,因为高寒的神情变得更热切了,有种兴奋的光彩燃亮了他的眼睛,他看来满身都是“劲”。
“你会喜欢那支歌,我向你保证。”他说。
可慧奔回来了,举着歌谱。
“来!小婶,你弹弹看!”她跑过去打开了琴盖,把琴凳放好,对盼云夸张地一弯腰,一摊手,拉长了声音说,“请——”
盼云无法拒绝了,她无法拒绝这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和好意。而且,她明白,可慧并不是要她表演弹琴,而是要借她的表演带出高寒的“才气”。她拿着琴谱,走到钢琴前坐下。可慧早已把吉他塞进了高寒手中。她望着那谱,弹了一段前奏,立刻,她又被那奇妙的音符捉住了,她开始认真地弹了起来,和着高寒的吉他,这次,他们的合奏已经达到天衣无缝,不像上次要改改写写。高寒站在钢琴边,弹了一段,他就开始唱起来了,完全没有窘迫,他显然非常习惯于表演,也唱得委婉动人而感情丰富。于是,盼云惊奇地发现,他对原来的词句,已经修正了很多,那歌词变成了:
也曾数窗前的雨滴,
也曾数门前的落叶,
数不清,数不清的是爱的轨迹;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也曾听海浪的呼吸,
也曾听杜鹃的轻啼,
听不清,听不清的是爱的低语;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也曾问流水的消息,
也曾问白云的去处,
问不清,问不清的是爱的情绪;
见也依依,别也依依!
琴声和歌声到这儿都做了个急转,歌词和韵味都变了,忽然从柔和变为强烈,从缓慢变为快速,从缠绵变为激昂:
依依又依依,
依依又依依,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别再把心中的门儿紧紧关闭,
且开怀高歌,欢笑莫迟疑!
高寒唱完了,满屋子笑声掌声喝彩声。盼云很快地关上琴盖,在一种惊愕和震动的情绪下,她不由自主地瞪着高寒。她相信,满屋子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听清楚那歌词,因为它又文言又白话,后面那段的节奏又非常快。她直直地瞪着高寒,立刻,她发现高寒也正肆无忌惮地瞪着她,那眼光又深沉,又古怪,又温柔,又清亮……她一阵心慌,站起身来,她很快地离开了钢琴,去餐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高寒!”可慧在叫着,奔过去,她摇着高寒的手,“再为我们唱一支什么,再为我们唱一支!大家都喜欢听你唱,是不是,奶奶?”
盼云放下了玻璃杯,转过身子,她想悄悄地溜上楼去,才走了两步,她就听到高寒那种带有命令意味,似真似假,似有意似无意的声音:
“如果都喜欢听我唱,就一个也不要离开房间!”
盼云再一次愕然。她本能地收住脚步,靠在楼椅扶手上,抬头去望高寒。高寒根本没看她,他低着头在调弦。徐大伟轻哼了一声,从沙发中站起来,高寒伸出一只脚去,徐大伟差点被绊了一跤。徐大伟站直身子,有些恼怒。
“你干吗?”他问。
高寒望着他笑。
“你想走,你存心不给我面子。你不给我面子,就等于不给可慧面子!不给可慧面子,就等于不给钟家全家面子!”
可慧望望高寒,又望望徐大伟。
“徐大伟,”可慧对徐大伟挥挥手,“坐好,坐好,别动。你要喝什么,吃什么,我给你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