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花的时节

落花的时节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这一年的深秋,依然是秋风萧瑟,落叶缤纷,心素沿着那条窄窄而曲折的上山小径,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绿树成荫,静谧安详的墓园。

她的手中,仍然捧着一大束桔梗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馨香。她静静地,穿过墓园里的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她停下脚步,那块墓碑前,已经摆放了两束鲜花。心素注视了片刻之后,轻轻地,将手中的那束桔梗花和原先的花束并排放好,然后,在那块洁白的,造型简洁雅致的大理石前,坐了下来。

她凝视着墓碑上方嵌着的那张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张温和俊雅但略带一丝忧郁的笑脸,一张极其年轻的男孩子的脸。两年来,每到他的生辰忌日,她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

她低下头去,一个年轻而略带哀伤的声音在心底,又一次响起,那个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似还带有一些喘息,但依然十分清晰:“心素,不要哭,我要看着你,笑着送我,就当我,只是睡着了而已……”那个声音逐渐逐渐地微弱下去,直至最后,终归至寂然无声。

那张温文而年轻的脸,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宁静的笑意,那双曾经明亮而温暖的眼睛,轻轻地阖上了,那只修长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是那只手,渐渐地,开始冰冷。

心素继续低着头,她清晰地听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那低低的,不能置信的,充满哀伤的恸哭。那个小小的笔记本上的字迹,再一次,一行行从她眼前掠过:

“心素,你知道在你过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为什么会送你桔梗花吗?桔梗,是我最喜欢的花,因为,她有两种看上去天差地别的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或许,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的极端,和无奈……”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者,我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了,但是,曾经的刹那芳华,足以让我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心素,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可以不喝那碗孟婆汤,但是,我真的,不要忘记爸妈他们,还有你……“

心素的眼底,又一次泪光闪烁,又静坐了片刻,她起身,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张年轻的脸,然后,默然地,转身离去。

下山的途中,心素轻轻地,踏过那一级级的,光滑而泛着淡淡青色的石阶,听着她身后的那片林海在秋风中的阵阵松涛,她的手指,在抓紧被风吹开的风衣前襟的同时,又拂过胸前那个小小的坠子。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那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就这样,走了下去。

不知不觉地,心素又走到了与N大仅仅相隔一条街的那条熟悉的马路上,又一次,站到了那个熟悉的街口。

由于是周末,在这个繁华路口,在午后深秋暖阳的照耀下,依然是摩肩接踵,人潮涌动。街口的左边依然竖着大大的广告牌,街口对面,依然是那家小小的,生意一向很好的馄饨店,甚至,心素可以透过那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面的那对朴实的,来自湖南的夫妻俩的忙忙碌碌,看到他们间或默契的对视,还有那时不时的,幸福微笑。

她站在那儿,风吹起了她的风衣下襟,她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

这个路口……

十二年前,在这儿……

十年前,仍然是在这儿……

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来,一看显示屏,是柯轩,她接起来:“喂――”

柯轩的声音很温和地从电话那端清晰传来:“心素,你现在在哪儿呢?”还未等她回答,又说,“你,是不是――去过墓园了?”

心素低声应道:“嗯,我看到你们带过去的鲜花了。”那对老人踯躅而行的孤单背影,又一次,在她眼前闪现,她的眼眶微微一湿。那两张慈祥的面庞,和那两双充满哀伤的眼睛……

柯轩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心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心素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柯轩,我现在在街上闲逛着,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伯父伯母呢?”

“他们刚搭飞机回去。”柯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淡淡的忧伤,“心素,我妈让我跟你说,这十二年来,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心素的喉头蓦地一紧,她垂下眼:“柯轩,现在外面太吵,我听不清,回头我再打给你――”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心素合上手机,微微扬起头,然后,下意识地,又看向街对面的那家馄饨店,她的眼神,无意识地一转,结果,对面的那条街上,她看到了两个熟人。

是简庭涛和叶青岚。

他们刚从一家大酒店的旋转拉门里走出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女,简庭涛仍然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NOGARA西装,那是他一贯以来最喜欢的品牌,叶青岚穿着一身深色套裙,脖子上系了一条浅色丝巾,两人正和后面几个人说着什么,然后,两人先行向前走,似是要随便逛逛的样子。叶青岚的手,很自然地,挽住了简庭涛的臂,正笑着跟他说着些什么。

心素低下头去,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略带讽刺的笑,刚好此时,绿灯开始亮了,她静静地,穿过马路。

简庭涛一眼就看到了人潮中的关心素。

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在这个路口。

和十年前一样,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朵遗世独立的清莲,风微微吹动着她的长发,她的脸上,还是那种略带怔忡,略带忧郁的神情,那是一种曾经一度让他疯狂迷恋的韵致。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神情,那种韵致,不是为他而绽放的,而是……

一贯骄傲得紧的简庭涛,居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傻瓜,很可笑,是不是?

他的嘴角,同样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

于是,他转过脸去,继续和叶青岚向前走。

他们两人,就在这个十年前决定他们命运的街口,交错而过。

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来说,日子过得实在是飞快,一转眼,又到了一个周末,这个周末,是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在前几天晚上,萧珊就打过两三次电话来,问心素这个周末回不回来吃饭。

心素即刻就简短地应了一声:“回来。”

和关定秋先生一样嘴硬心软的她,尽管这一段时间以来在电话里仍时不时和老爸斗几句嘴,但是,那种怎么都割舍不断的亲情,让她越来越依恋回N大那个原来她所熟悉的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