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时简从红色羽绒服里掏出一只粉色音乐手机,荧荧亮着的蓝色屏幕显示已经深夜11点了,易霈还是没有从嘉仕铂出来。无聊,她用手指扣了扣贴在手机背的一串粉色同色小星星,心想自己以前的品味还挺有意思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是a城是最冷的,就是忘了有没有下过雪。时简在嘉仕铂大门前的花坛前蹦了两下,身后是一簇簇修葺整齐的灌木丛。嘉仕铂会所位于东祈江旁,靠近九街,现在这个时间点,附近一带还很热闹,照样灯红酒绿;夜市小摊也来这做生意,遥遥等在对街口,电动车上方挂着四个会闪的红字——王记番薯。

各种品牌乱冒的年代,吃个番薯也要讲牌子。

还是找点事做吧。时简花了五分钟时间买了两块王记烤番薯回来,中间视线不忘瞄着大门左侧停车区那辆牌照尾号06的奔驰。番薯刚出炉,热乎乎地暖着手,她心里有点烦闷,不知道今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低头用力咬了口番薯,抬头——她最快速度将嘴里的番薯吞咽,拿出包里的文件袋,不管如何先朝易霈奔过去。该出来不出来,她想安安心心吃个番薯再等的时候,出现了。

前方大门走出的一帮人,摇摇晃晃,唯有易霈最笔挺,黑色头发,短而削薄,长眉乌目的长相显得很年轻,他朝着同行的人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扣上。

然后,他走向黑色奔驰;她走向了他。

易霈今晚喝了不少酒,一起过来的司机先载着大醉的大舅舅先回去交差了,他只好靠在车前等代驾,连外套一同给了舅舅;喝酒暖身这话不假,外头的冷风嗖嗖灌入衬衫领子也不觉得多冷,反而很舒坦,吹散了一身他从里面带出来的乌烟瘴气。

他的大舅舅,易家的易霖冬曾经有响当当的名号—“斗酒学士”,现在喝两杯汾酒就瘫了,呕吐了一身。

早老了。

“易先生。”

“易副总。”

听到隔着风听到有人叫他,换了两种称号。女孩的声音,有点急,导致尾音上扬。他侧过头,目光缓缓地注视了朝他走来的女孩。

女孩看他的样子,仿佛他今晚夜里的一道光。

前方车子大灯亮起,刺白地打过来,易霈眯着眼睛,直到车灯远离,女孩已经立在他眼前,带着一股香甜的烤番薯香过来,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下。

如果女孩是过来找他买烤番薯,说不定他真有这个意向。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相当精神又漂亮的女孩,鼻梁秀挺,唇线分明;二十来岁模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充盈的胶原蛋白像发酵的白面馒头;眼睛很大,黑瞳清润明净,里头仿佛汲着足足的水份。此外,她背脊笔直,手里拿着牛皮纸一样的文件袋,像是来……汇报工作。

“我是易茂的实习生,时简。易总,打扰了。”

还真是来汇报工作的,前一秒还是易副总,现在又易总了,时简是么?易霈依着车子,开口询问:“什么事?”

时简将手中文件递上,尽量言简意赅:“格兰城乙方施工负责人杨建涛非法转包c区项目,这是分包协议复印件和承接队伍的一些资质文件。”

易霈没有接过来,而是又问了问眼前她的身份,“你是?”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易茂的新进实习生……”时简再次回答,她还有一个身份,有点难以启齿:她除了是易茂的实习生,杨建涛也是她的小姨夫,所以她今天还是过来“大义灭亲”的。

“事关工程质量,请您一定要查证处理。”时简又说,为了让易霈听得清楚,她加重语气,像是电视里那种刚正不阿的小角色在以死进谏。

易霈还没说话,时简抬起头瞄了下,心中琢磨着,担心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可是,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确保文件实实在在地送到易霈手里,又不引起注意。

不然,谁愿意在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等在夜场外面?

“哦,我知道了。”易霈终于做出回复,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就算没有多少醉意,酒精的作用还是发挥了。他心里也想着事,一时也懒得推敲手中文件真假,只觉得今夜神奇还有趣,这样的事情居然由一个实习生告诉自己,越级越权不要命。

真是……能耐啊。

代驾司机还没有来,易霈直接将文件扔进副驾驶,关门时忽然兴起地转过头,再次发问立在他身后的女孩:“会开车吗?”

答案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会的。”

“开得如何?”他接着问。

“应该……还不错。”时简没有谦虚,她有六年驾龄。

还真的很有能耐呢,她才多大啊?刚才他认为的二十左右还是保守的估计;有意思的新鲜意外总让心情愉快,比如莫名的女孩,莫名的文件,莫名的代驾。

易霈坐进自己车里的副驾,心想自己也挺莫名,居然真让这位时小姐替自己开车。不过——她倒也没有谦虚,挂档,稍稍看了两眼左右反光镜车后情况,已经将车熟习地倒了出来。

易霈不由再看了一眼驾驶座的人,红色羽绒服,扎着简单黑色马尾,年轻稚嫩的装扮透着一股子不符年龄的坦然随性。

车子驶入大道,两旁是安静的路灯,缓缓往后退着。时简转过头,扬着笑脸问:“易先生,你住哪?”

易霈说了地址。

“好的……走新芝路?”时简想了想问。

“新芝路是去公墓的。”易霈平静地回答她,语气好像她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难道走天义桥那边?天义桥还没有拆么?”时简思考了两秒,又连续发问了两问题。

易霈不再作答,他不喜欢回答显然的问题,就像有人问他盐是不是咸的。

时简有点无奈,只好说:“这样吧,每到交叉路您跟我说下往左往右,我不是很熟悉……路况。”应该说现在的路况。

易霈懒懒地目视前方,酒劲有点上来,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主动开口:“左。”

“好的,易先生。”

“右。”

“好。”

“直走。”

“这里我知道。”

前面就是天义桥了,对面是灯火辉煌的东城,新建的高楼大厦巍峨辉煌地耸立江岸,倒映着江水,波光滟滟。时简征询易霈同意,打开了车窗,稳稳踩着油门开了桥。

江风呼啦啦灌入。

驾驶带来的快乐,时简心情畅快了不少,易霈也清醒不少。

前方查酒驾,一辆辆车正安分地排着队接受检查。时简缓缓踩着刹车停下来,神色有点不对。

怎么办,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还没有驾照这件事。

易霈察觉到了,侧过头睨了一眼,一猜一个准:“……没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