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席向晚听见响声, 转头朝外面望了一眼, 面上有些惊讶, “皇宫之中,晚上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吗?”
“自然不是。”皇贵妃噙着浅浅的笑,翘起尾指边剥一颗葡萄边说道, “这样大的动静呀, 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娘娘是不是需要派人出去看看?”席向晚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
“不必了, 不是我要管的事情。”皇贵妃不在意地摆摆手, 将葡萄皮放在一旁, 轻轻吮去了手指上的汁水,才接着说道,“你刚才还一幅很想走的模样, 怎么现在不提了?”
席向晚看着她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我知道,我父母肯定已经平安离宫而去了。娘娘想多留我一会儿, 便留吧,以后再没有这样好和娘娘说话的机会了。”
皇贵妃手上的动作一顿,被席向晚这不软不硬却又带着刺的一番话说得心中不快, 索性将剥了一半的葡萄随手一扔,“小丫头胆子倒是大,宁端看上的是你的胆子还是你这张脸?”
皇贵妃看得清楚,席向晚眼睑处有颗小痣,闭目可见, 睁眼便隐藏起来,长在那样微妙地方的痣,多多少少有些难言的意味,便是主人没有那个意思,也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
再加上她那张令女人都想神魂颠倒的脸,难怪樊子期看不中易姝。
席向晚倒是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才答道,“大抵是因为我并不怕他吧。”
“这算什么?”皇贵妃一哂,“宁端不过是个区区的——”
“娘娘,不怕他吗?”席向晚打断了皇贵妃的话。
皇贵妃的瞳仁微微一缩,像是被猜到了痛脚。
没错,她是永惠帝的后宫第一人,地位堪比皇后,宁端见了她也要低头行礼。可皇贵妃从来不敢看宁端的眼睛,她怕极了宁端,就好像他随时会抽出那柄不离身的佩刀将她的头颅割下来似的。
可这也不是她一人,朝中上上下下,谁不怕那个冷面冷心的副都御使?
皇贵妃面色变幻了片刻,才缓缓道,“能收服了他,算你好手段。”被坏了心情的皇贵妃也懒得再装,她早命宫人把守住自己的宫门,席向晚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但那又如何?你现在还不是被我锁在了这里,插翅难飞?”
“娘娘宫中暖和,多坐一会儿也没什么。”席向晚颔首道,“不过天亮之前,我就该回去了,拖得太晚不好。”
“你怎么知道还回得去?”皇贵妃抚摸着自己的护甲,似笑非笑地问。
可她却没从席向晚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害怕的神情,恰恰相反地,席向晚抬起眼来,小痣消失在她的眉眼之间,“若娘娘非要问为什么的话,那答案便是‘因为这也算不了什么’。”
这话可谓答得非常没头没尾,皇贵妃沉吟下来没有接话,一时弄不清席向晚是不是在暗指什么。
席向晚朝皇贵妃笑了笑,眉眼弯弯,令人格外心动。
她在阎罗王的门槛上都来回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次只被人软禁起来当做一枚筹码,而且拿捏她的人还是必定失败的那方,这算得了什么?
宁端会来接她。
宁端不来,她也有办法自己从皇贵妃的宫殿里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决定要投向四皇子的那一日,席向晚早就设想过自己可能身处的险境了。
正是因为她已经隐隐代替现在的席府和家人们选了站队,才更要确保这场夺嫡之战之中,最后获胜的人是四皇子,而不是六皇子。
否则,她这第二辈子,不是白活了吗?
*
宫中的闷响引起了宁端的注意。
这响声已经离他非常之近了,他略一皱眉便翻身下马,和在御书房前的大太监点了头,不经通报便直接进了里头。
永惠帝似乎倦极了的模样,撑着额头倚在案上,“都安排好了?”
“万无一失。”
永惠帝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他合着眼睛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别的什么事情,才再度开口问道,“老四呢?”
“四皇子在仁和门外待命。”
那是从御书房退走时,大批人马离开最近的地点。换句话说,四皇子已经领人在守株待兔了。
“老六动手了?”永惠帝又问。
“动手了。”宁端的答案仍然简洁。
等到心中早就明了的回答,永惠帝却深深叹了口气,“宁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为何朕却觉得这么累呢?”
宁端眼也不抬,“陛下还有别的儿子。”
“老六,怎么会这么心急呢?”永惠帝喃喃自语似的说道,“若是在他小时候,朕不因为喜欢他的聪明劲儿,那么娇惯他——不,若是早一些将他从他母妃身边拿开,好好教导,就好了。”
宁端这次没有接话。
六皇子的下场早成定局,还是在永惠帝的亲自授意之下设好的局,宁端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之词。
决定给自己儿子迎头痛击的人,正是面前这位君王自己。
“宁端啊。”永惠帝又长长叹了口气,他意有所指地说,“好在你不想当皇帝。你不知道,皇帝,实在不是人干的活。”
“臣愿为陛下分忧。”
“你做得很好。”永惠帝低声说着,突然低头握拳压抑地咳嗽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像你这般好的……若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宁端抬起眼来,这次终于有些复杂地将视线落在了今夜有些颓然的永惠帝身上。他顿了顿,终归还是移开目光,“陛下,我唤了太医院的人在偏殿待命。”
“让他们等着。”永惠帝摆摆手,他垂眼看着眼前铺开的纸张,意兴阑珊,“从外头进来还要一会儿,你来替朕拟个旨。”
宁端默不作声地上前磨了墨,悬腕用御笔蘸饱了墨,听着永惠帝的只言片语写下诏书,心中对诏书的内容一丝惊讶之情也没有。
永惠帝的身子早年在战场上就受过重伤,是被人以命换命救回来的,多少落下了病根,这之后几年又埋头于政务之中,本就大不好了,等年纪一大,自然什么毛病都冒出头来了。
虽然仍然是个秘密,但终归是无法更改和扭转的。
没有六皇子这一出,永惠帝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写下最后“钦此”两个字的时候,宁端心如止水。
他并不在意能够代替皇帝写下这一封诏书是何等的荣耀,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是否在其中被提及。
他只是想着,被皇贵妃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扣在手中的席向晚,现在在做什么?那个女人有没有让她受委屈?她是不是在……等着他将此间事务处理完毕,然后好去接她?
再见到他的时候,她一定会笑吧。
席向晚沉思的惊诧的神情宁端都觉得好看,可他独独特别中意她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