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练月歪在床上, 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听到楼上楼下喧闹了起来,吆五喝六的, 她竖着耳朵听,知道他们要去金银楼了。
一天之中,打手和护院们的空档时间只有中午和黄昏之前的这段, 外出吃饭只能选这个时间段。
他们走之后, 西边的楼整个安静了下来。
她试图睡一会儿,但睡不着,于是一直睁着眼睛瞪着帐顶, 瞪了半个时辰之后,她坐起来,想起叶湛说让她去找他,他有事要同她讲, 便收拾了一下,过去了。
练月到了之后,没有直接敲门, 而是站在偏门外徘徊,紫桐高高的立着, 枝叶伸出墙外,在墙外遮出半幅绿荫, 她站在那片绿荫中想了很久,她要为自己的怀疑做个了断。
她跃上墙垣,正要往下落, 却看见叶湛正在树下的井边弯腰往井里放什么东西,她轻飘飘的落在他身旁,他却并不惊讶,只是在她往井里看时,跟她解释道:“西瓜。”
练月立刻就馋了:“想吃。”
叶湛道:“就是给你准备的,只是你来太早了,下午取出来就能吃了。”
他将西瓜完全没入水中,将绳子在井边拴牢,这才直起身子,瞧着她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练月在井沿坐下,垂眸道:“有些无聊,想起早上你说有事要跟我说,就过来了。”
叶湛在她旁边坐下,似乎是叹了口气:“不是个小事,我原本想晚上吃过饭好好同你说说的。”
练月作势起来,一脸认真的问:“要不我现在走,等晚上再过来?”
叶湛笑了,伸手将她摁下来:“那倒不用。”
练月笑了:“那你说吧,我听着。”
他沉思了一下,大概是在想怎么开头,过了一会儿,他道:“我们之间的事,之前我只跟你讲了前半段,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讲下半段了,因为下半段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来了。”
“谁?”练月忽然有些心惊,纵然此前她有诸多怀疑,可真要确定答案了,还是很慌张。
“卫庄。”叶湛将这个字眼吐了出来。
练月茫然的看着前面那棵紫桐树,原本以为已经的猜测是胡思乱想,没想到竟然是对的。
叶湛道:“你把雪灵芝给我时,提了一个附加条件,你想让我陪你演一场戏,因为当时你正为情所苦,你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否喜欢你,你想试探一下他的心意,你让我跟你假成亲。”
“然后呢?”练月茫然的问。
虽然此刻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卫庄说过,可那只是卫庄的一面之词,她想听听叶湛的说法。
“我们拜了堂,他还没来,你很失望,说不想再等,问我想不想跟你搭伙过日子,但这个问题我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来了。他来了之后,我就走了,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跟阿荻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一大早离开太平城,只是刚出城门,就被萧珩的人劫下了。那时萧珩就在城里,我跟阿荻被带到了他跟前,他气我不守承诺,一气之下,挥剑伤了我,然后说让我等着你,他一定把你抓回来,但最后他没能把你抓回来,他说你跳下了断崖,生死不明。他放我和阿荻走时,留了一个荷包留给了我,说倘若我能见到你,让我转交,倘若见不到,就扔了。”
成亲这段,倒是跟卫庄说得相差无几,只不过卫庄是说她跟人私奔了,而叶湛说她被萧珩逼着跳了断崖。卫庄说私奔,肯定是胡话,她当然是被萧珩逼下断崖的。
叶湛继续道:“萧珩跟我说你落水时,特意将地点透露给我了,我知道他自己决计不会派人找你,因为他决定放过你,不找你,就是放过你,但他内心却希望我能去找,他大约不是真的希望你死。我问阿荻,是去找你,还是让你自生自灭,阿荻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找看吧,于是我们就顺着盈河一路找到了安陵。找到你之后,我发现你把太平城的一切都忘了。”
练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叶湛没有看她,只讲自己的话:“我其实是个很死板的人,从不信命运,只信事在人为,这次却相信了一次。信你把往事忘掉,信你被我先找到,是命运对我的垂青。倘若命运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都不抓住,那就太傻了。我决心赌一次,赌你会在想起他之前先爱上我,赌他没这么快找到安陵,赌你在爱上我之后再想起他,会选我。”说到这里,他笑了下,“你可能不信,我一直在等他来,有时候希望他晚些来,因为他来得越晚,我同你的感情就会越深厚,他的机会就越渺茫,可有时候又希望他快些来,因为我瞒了你一些事情,每次亲你,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小人,亲都亲得不痛快。”
他讲完这些后,站了起来,只是没有回头瞧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月娘,我是比较计较得失的人,做什么事都算计,得比失大才会做,可能因为自己太计较这些的缘故,所以特别喜欢不计较这些的人。我喜欢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从不权衡利弊,做什么都随心,心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他没来时,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他来了之后还在不在,我不确定。我现在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凭心而选,倘若你的心偏向我,那就将他彻底抛开,倘若不在,只能说是无缘,没有缘分的事情,我不强求。”
阳光在桐叶间跳跃,在青石砖的地上形成斑驳光影,这片光影让练月模糊记起那日他在紫桐树下揽着她,她脚边也是这样的光影。
这才过了多久,就来了这样的大反转?
练月从井边站起来,走到了他跟前。
叶湛垂眼去瞧她。
她一脸冷静的看着他,这冷静里显然已有判断,她的发问,只是求证罢了,她问:“叶湛,我只问你一件事,倘若那天我没有主动送上门,没问你喜不喜欢我,没将事情挑明,你后来会说吗?”
叶湛别开目光,没说话。
练月自动领悟了,她一边点头一边往后退:“我懂了,真对不住,是我让你为难了。”
她打开偏门,走了出去。
叶荻从灶房转角的另一侧走出来,看着单扇的偏门,门开着,红衣姐姐已经没影了,她仰头看自己的哥哥,问:“她还会回来吗?”
叶湛没说话。
叶荻惋惜道:“她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湛瞧着那扇门,微微叹了口气:“哥哥来的比他早,写信,做簪子,种树,做饭,抱了,亲了,可仍抵不过他看她一眼,你说这样的人,哥哥还留着做什么?”
练月从叶湛家里出来后,站在路边,顺着街道往前看了看,又往后看了看。
她站在那里,觉得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