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练月出去之后, 没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直接去了后院找沈九。
沈九和青连虽是这批里最被看好的两个,分配给她俩的教习老师也是最好的, 但生活上的待遇跟其他人是没有差别的,仍旧住在通铺房,大约是想让她们知道生存不易努力向上的重要性。
通铺房住的人多, 格外热, 所以门窗大敞,房里有的姑娘穿着薄衫午睡,有的在聊天, 练月瞅了一圈没发现沈九,聊天的姑娘们说估计又躲在什么地方看书去了,让她去有树的地方找一找。练月找了一圈,最后在油樟树的树荫下找到了她, 她坐在小杌子上,一手拿书,一手打着团扇。这块的树荫比较好, 乘凉的人也多,练月过去时同大家打了招呼。沈九早瞧见她了, 远远的就站了起来。
练月找了这一圈,额头已经起了薄汗, 沈九见状,替她猛打了几下扇子,边扇边问:“这大中午的, 你怎么过来了?”
练月将扇子从她手里接过来自己打,她边打边道:“找你说件事,但这说话不方便,去我屋里吧。”
沈九笑道:“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练月弯腰捞起她的茶壶和杯子,道:“放心,是好事。”
沈九伸手捞起杌子,好奇问:“关于我的吗?”
练月点了点头:“关于你的。”
沈九却一点希望都没抱,因为她知道从自己登上牡丹姐的船开始,她就不会有好消息了,但为了不破坏练月的兴致,她显得很有兴趣:“到底是什么事啊?”
练月笑道:“我怕你高兴的晕过去,所以还是等到了房间再说。”
两人到了练月的房间后,沈九将书搁在桌上,将杌子搁在桌脚,练月将茶壶搁在桌上,将扇子还给她,然后给她和自己倒了茶,她将茶一饮而尽,然后又添满,这才从袖子里摸出沈九的卖身契,递给了她。
沈九接过来,打开一看,愣住了,她一瞬间就明白练月说的关于她的好事是什么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练月:“怎么会在你手里?”
练月道:“你放心,不是偷出来的,是光明正大的从春姬夫人和牡丹姐那赎出来的。”
沈九诧异道:“赎出来,用什么赎出来的?”
她受了万花楼将近半年的训练,这又临近花魁夜,想赎她可不是二百两银子的事情。
练月没告诉她三千八百两银子的事情,怕她多想不肯接受,就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道:“隔壁住了一位卫先生,他救过焯叔的命,是焯叔的贵客,我请他帮忙,他去找焯叔帮忙,这才帮你把卖身契要了出来。”顿了顿,补充道,“焯叔替他讨了你的卖身契,算是还人情,他替我讨了你的卖身契,我欠他一个人情,你以前救过我,这是我还你的,咱们之间互不相欠,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沈九道:“可我并没有做什么呀,只是在他们犹豫要不要下水去瞧一瞧时,多说了两句话,推了他们一把。”
练月道:“这两句话救了我的命,否则我早被盈河里的鱼啃成骨头了,再说后来也是你给我担保,牡丹姐才让大夫用的药。我知你觉得这没什么,但这几句话的的确确救了我的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你这是救命恩。”顿了顿,“沈九,拿好自己的卖身契,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是留在安陵,还是回母国。”
沈九复低头去看指间那张薄纸,看了半晌,眼泪啪嗒落了下来,迅速染透纸背,她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看练月:“月娘,多谢你为我如此费心。”
练月笑了下:“别谢我,谢你自己。”
沈九破涕为笑,笑容灿烂,十七岁的女孩子,又生得天生丽质,还读过书,知书达理,的确不应该在青楼里蹉跎人生。她叹息道:“我是不会回姜国了,回去只能嫁人,或者卖给谁家做侍女,留在安陵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我只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将来若是有难处了,还能来这里找大家帮一帮。”
练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留在安陵好点,倘或你将来真遇到什么难处,求到万花楼,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顿了顿,“你留在安陵,有什么打算吗?”
沈九笑了:“这事来的太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等我回去好好想想。牡丹姐没让我立刻就离开吧?”
练月笑:“没事,不着急,你先住着,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走,他们不差这几天。”
沈九将卖身契小心翼翼的折好收进袖子里,跟练月道别,说要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顺便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练月让她不用着急,也不必太过害怕,有什么事可以来找她,能帮的她一定帮,沈九谢了她,练月将她送出门,沈九瞧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忽问:“卫先生在吗,我想亲自去谢一谢他,毕竟这是件大事。”
练月想了想,觉得这是应当的,就是害怕卫庄把三千八百两银子的事给说出来,她道:“你先回房间等我一下,我进去问问,看他现在方不方便。”
沈九依练月之言回房间等着。
卫庄这会儿才刚躺下,正想眯一会儿,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见是练月,眼睛立刻就亮了,忙让了一个口子,让她进去。
卫庄这眼睛着实很漂亮,沉默时像大海,柔情时像春水,简直了。
她将沈九要亲自来谢他的事情和自己编造的因由简单的说了下,让他千万别说漏了嘴。卫庄有些不情愿见沈九,因为卖身契虽是他赎的,可却并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去赎的,承谢受之有愧,他让练月自己应付就完了。
练月知道卫庄说得很有道理,但她给沈九编的因由里,自己的功劳不大,全是卫庄的功劳,沈九想谢一下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再正常不过,他何必不给人机会呢。倘若她是沈九,她肯定也会这么做啊,就磨了一会儿卫庄,说见一见也不麻烦,卫庄只好答应了,练月便回去将沈九带了过来。
练月和沈九进去时,卫庄手执壶往杯子倒茶,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也没停下动作,而是请她们坐。
练月将卫庄对面的位置留给了沈九,自己坐在了八仙桌两人之间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对着门口。
卫庄倒完三杯茶,将壶搁下,分了一杯茶给练月,分了一杯给沈九,分茶给沈九时,抬眼瞧了她一下。
沈九垂了眼,捏着杯子,道了一句谢。
道完谢之后,练月和沈九从卫庄房间出来,回隔壁自己的房间。
沈九拿了书、团扇和杌子,练月掂着茶壶和杯子送她回去,从通铺房出来,两人站在门口话别,沈九问:“月娘,那个卫先生有家室么?”
练月心里咯噔一下。她稳住自己,道:“没听他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