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进京
滋德殿内, 萧毅第五次摸着自己的膝盖, 只觉得一阵阵地疼。一旦风雪天, 他的风痹之症就越发严重。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原本关于萧铎的事还要压一压, 但岁不我与。
宋延偓说道:“太原郡侯在澶州的政绩有目共睹,为何不能调他回京?”
胡弘义说:“宋大人是否太心急了?澶州城如今还未全面建好, 太原郡侯调回京来,澶州刚刚稳定的局面岂非付诸东流?”
“那照胡大人的意思是, 澶州一日未建好, 太原郡侯便一日不得离任。那等澶州建好了, 胡大人也还会有别的说辞吧?”
“宋大人什么意思?说我故意阻扰太原郡侯入京了?”
周宗彦站到争执的两人之间:“二位都冷静一些。”
旁边的吴道济看向萧毅, 皇帝微仰着头略有所思。其实把萧铎调到京城不难, 难的是要如何安排他的位置。皇帝是有意立储的, 但是这个心思一旦表露出来,必然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 毕竟萧铎跟皇上并没有血缘关系,皇上有亲子在。如何同时保全这两个人, 会是大难题。
赵九重和李重进两个人站在一众喧嚷的大臣后面。李重进时不时地侧目看赵九重一眼。赵九重平日里寡言少语,就算是众臣议事, 他也是入定,沉稳得不像话。偏偏在战场上又像换了个人,骁勇无比。而且这年轻人长得真是好, 如一把藏着锋刃的绝世宝剑。
薛锦宜喜欢他倒也是人之常情。
殊不知现在京城里有多少的大家闺秀,都盯着这个年轻人呢。
赵九重表面上看着好像没有认真听诸位大臣的意见,实则正默默地在心中盘算。他显然是拥护萧铎的, 对于赵九重这样的人来说,追随明君才是他毕生的抱负。血缘什么抛开不提,能力才是第一要务。如果萧铎最后无法当皇帝,而是让祁王当了皇帝,估计后果会同汉隐帝一般,大周会被各国给瓜分了也说不定。
他记得那年东征跟着萧毅的时候,从这个戎马一身的皇帝身上学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乱世之中,为强者一定要能保护绝大多数人。个人荣辱得失,放在天下面前又算什么?
所以萧毅一定会选个合适的接班人,而不是盯着血缘这种东西。
座上的萧毅觉得膝盖的疼痛好些了,看着面前的众人,缓缓说道:“朕要封太原郡侯为晋王,任开封府尹,判内外兵马事。”
“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胡弘义等大臣立刻跪了下来,齐声劝道。晋王一直是王爵中最尊贵的封号,皇帝此举虽没有言明,却已经奠定了萧铎的地位。
萧毅摆了摆手站起来,旁边的宦官连忙过来扶着他:“朕已经三思过了。你们争来争去,无非是说萧铎非朕亲生。然而尧舜之时,何曾以血缘来相继皇位?择贤者能者而居之,才是政权传递最根本的要求。朕了解自己的儿子,昨夜也与祁王谈过。自汉隐帝手里接过这破碎的江山之后,虽有意养民富民,然则数十年来的战火萧条,并不能在一时起色。也许需要二十年,三十年,但朕老了,也许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若后继之君无能,百姓还要受多少苦难?”
“陛下,臣等惶恐!”吴道济等大臣也都跪了下来。
“朕说的是实话,纵然你们不爱听,但自古谁无一死?帝王也不会例外的。”萧毅走到众臣之间,抬手让他们都起来,“北汉贼心不死,后蜀和南唐虎视眈眈。朕知道有人怀疑太原郡侯只知道打战,因此特意将他调到一片乱的澶州去。现在一年过去,他做得如何你们有目共睹。一个为政能够内外清明,为战能够攻无不克的人,就是朕给大周选定的继承人。也只有他,能实现中原一统,收复北方的宏愿。朕请你们,尊重朕的这个决定。”
“皇上英明!”满殿的大臣齐声说道。
胡弘义挺身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王汾一把扯住了袖子,给了个制止的眼神。
从滋德殿出来,胡弘义道:“王兄,刚才在殿上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萧铎……?”
王汾道:“仅凭你我二人能说服皇上改主意吗?萧铎在澶州的政绩的确是有目共睹,在百姓之间的声望日盛。皇上立他为储,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皇上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胡弘义将身上的披风裹牢了,觉得喝了满口的风雪。轿子是停在宫门外的,从这里走过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他与王汾如今非但是难兄难弟,还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萧铎登基,只会继续重用吴道济那些人,何况萧铎的身边,本来就有李延思等人。皇帝将这些人原封不动地放在萧铎身旁,何尝不是在培养他的势力。
一只猛虎插上了翅膀,的确锐不可当。
胡弘义虽然跟皇帝有称兄道弟的交情,但他自问从来没有懂过这个男人。
从古至今,撇开禅让制,自从皇位以血缘更替之后,只有听说过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未曾听说过,将皇位交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这样的事情,恐怕空前绝后了。
王汾看了看左右无人,拢紧披风,低语道:“别着急,北边也想让萧铎死。”
胡弘义一惊:“王兄竟跟北边也有联系?”他只知北汉跟大周是死敌,王汾所为不是通敌是什么?但他也只敢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多,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王汾笑了笑,对胡弘义低语,“你我二人坐等好戏便是。”
***
圣旨传达到澶州,不过是几日之后。萧铎在官衙接了圣旨,整个公堂先是安静了一瞬,等到传旨的宦官将萧铎扶起来,李延思才率先喊道:“恭贺晋王殿下!”
萧铎握着圣旨,只觉得有千钧之重。他来澶州,并非没有过疑问。从到了萧家,血缘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也从来不敢肖想过能够继承萧毅的衣钵。潜意识里他觉得,那都是要留给萧成璋的。
入了腊月以来,他辗转反侧,甚至想过若是父亲再不招他入京,他会如何做。他想要那个位置,并不仅仅是野心使然,而是他明白,他比萧成璋更适合做父亲的继任者。养百姓,收服燕云,平定天下,这每一步都需要如磐石般的决心。若萧成璋能够做明君,他自当辅佐,可萧成璋显然难堪重任。
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万千沟壑,面上却沉稳如故。
等宦官入内用茶,魏绪和章德威过来和众官员把萧铎高高抛起来。
李延思自从上次救人负伤之后,身体落下了病根,站在旁边咳嗽了两声,仍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个被高高抛起的男人。他曾经不知这个人一生的顶点会在哪里,抱着一点期待,一点对于这个男人坦然无畏的欣赏,共同经历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