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本经

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妃本不能与外臣私下见面。但众人皆知荀香与萧沐昀是表兄妹,荀香又是个在行伍出身的太子妃,年纪大的宫女和主事的内监就算有些微言,也没有拦着。

他们在东宫的花园里头坐下来,荀香让绿珠去拿茶和茶点。

萧沐昀咳嗽了两声,微笑着问荀香,“香儿把我单独留下来,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

荀香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萧沐昀伸手敲了一下荀香的额头,“小小年纪,作何老气横秋地叹气?小心变老,太子殿下就不要你了。一趟温泉行宫,与太子的感情可有何进展?”

荀香的脸微红,搓着衣摆,“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

“看样子,是有好消息?”

“我跟太子赌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若是我不能爱上他,他就同意放我出宫。”

“太子竟然答应了?”萧沐昀沉吟了一下,摸了摸荀香的头,“香儿,有时,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极不容易。更何况你们有缘结为夫妻。这世间有多少有情人,只能活生生地被命运拆散,而无能为力。”

荀香脱口而出,“是说你和公主吗?”

萧沐昀微讶,随即把视线投向远处。那儿一片姹紫嫣红,几只彩蝶翩翩起舞。蝶恋花,是出于一种本能。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归宿和既定的配属,的确不能强求。就像炎贵妃所说,他萧沐昀,不过是一朵身世飘零的浮萍,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本来就不同属一路。

“笛子仙,那首明月相思的曲子,我会吹了。想听么?”荀香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折了一枚树叶,在萧沐昀眼前晃了晃。

萧沐昀把叶子拿过来,“离开凤都之时,香儿吹了一首曲子送我。如今我平安回来,回赠一首曲子给香儿,怎么样?”

“好呀!”荀香求之不得。

萧沐昀把叶子放在唇上,轻轻用力,属于叶子独特的声音便汇成了一首曲子。荀香笑着闭眼,仔细凝听,听着听着,却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萧沐昀,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云淡风轻,眼神却空茫茫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荀香小时候听萧沐昀讲过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子期死了之后,伯牙悲而毁琴,再也不愿意弹琴了。

表哥没有了公主,就像伯牙没有了子期一样吧?

一曲完毕,荀香觉得十分难过,不由得抬手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听过萧沐昀吹过很多首曲子,却没有一首像这首一样决绝。她好像目睹了一个过程,一场花开至荼蘼。花香盛极,而后花朵尽数飘零。

“表哥,你想学伯牙一样,再也不吹笛子了吗?”

萧沐昀微微愣住,低头看着荀香。他从未如此说过,只是心中萌生此意,就在刚刚吹笛子的时候。他原先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解他的曲中意,画中情,却没有想到知音早就在他爱上那个人之前,就出现了。

真正的子期,并没有失约。而是死后埋在了那个初相遇的江边,再听伯牙的琴音。哪怕生命终结,天人永隔,仍是没有负了那份与君相交的深情厚谊。

“香儿,我要去一个地方。”萧沐昀按了下荀香的肩膀,快速地往外跑。荀香从未见他如此匆忙,怅然失神地站着。

不远处,一个人静立于热闹的花架前,形单影只。他的手紧握着一片叶子,缓缓地用力,直到那片叶子变成一点点的碎片。他明明知道她对那个人有情,却几次三番纵容他们见面。她明明会用叶子吹曲子,却从来没为自己吹过一个音节。她会哭,会担心,会惆怅,但那些却都不是为自己。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以为是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却原来不过是一个琴师遇到了樵夫,各行各路而已。

顺喜见淳于翌的脸色铁青,十分难看,也不敢开口说话。他自小就跟在淳于翌的身边,最会察言观色,还是头一次看到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由地朝太子妃那里望了一下,暗暗埋怨道,太子妃,您说您跟萧大人在东宫里头相会,不是存心给太子添堵么?

“顺喜,你把杏儿带出来,我们去宜兰宫。”淳于翌吩咐道。

顺喜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太子从来都是喊他小顺子的呀?

“没听见吗?!”

“是,是,奴才这就去!”顺喜生怕变成太子妃的替罪羔羊,扶着帽子,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到了几里开外。

*

徐又菱早已听宫里的人说,太子妃和萧沐昀在花园里头公然见面。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妃胸无点墨,行伍出身,如何会变成太子妃,背后有不少的文章。只不过明目张胆与外臣私会这种事情,若是“不小心”传扬出去,只怕又会给荀香的太子妃之位造成些许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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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李绣宁之后,可不就到了这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了么?

她正得意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冷不防地,被一声“小姐!”吓了一大跳。

“巧莲,你还有规矩没有?”

“小姐,不是的,太子来了!”巧莲指着门外,脸色大骇,“还有,还有那个人。”

听到太子前来,徐又菱本来心中大喜,又听到巧莲说“那个人”,不由得有些心虚,“什么那个人?”

巧莲凑到徐又菱耳边,轻轻道了一声,徐又菱的脸色“刷”地变白。

她和巧莲一起走到门口,恰好淳于翌的仪仗到了。淳于翌的身后跟着顺喜,而顺喜的旁边,则站着两个禁军,手里正押着一个女子。

徐又菱的腿不由得有些发软,接触到淳于翌的目光,又挺直了腰板,迎出去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免礼。徐良媛,我今日有些故事想说与你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徐又菱的心又是一紧,侧身抬手道,“臣妾随时奉陪,殿下请。”

淳于翌给顺喜使了个眼色,顺喜便命所有人在外等候,只叫那两个禁军押着女子进去了。

巧莲把宜兰宫所有的宫人从正殿上带下去,并关上门。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刻,她本来应该陪在小姐身边,但太子下了命令,谁都不能在场,她也不敢违抗。这件事本来天衣无缝,小姐也能够置身事外,太子怎么就会把那个人押来宜兰宫了呢?若说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应该是直接送到娥皇宫去才对。

徐又菱奉命坐下,不敢看跪在殿上的那个人,更不敢看坐在自己对面那个人。

“徐良媛,这个叫杏儿的宫女,你认识不认识?”

“不,不认识。”徐又菱下意识地否认。

淳于翌见她不认,给顺喜使了个眼色,顺喜说,“奴才查到,杏儿本来只是个在洗衣房浣衣的低等宫女,是被您推荐到炎贵妃那儿,再由炎贵妃着少府监安排了去处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