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本经

荀梦龙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将领,却没有一个人肯起来。他摇了摇头,“你们,这又是何苦?”

“将军,将军!”有士兵匆匆忙忙地奔来,高声喊道,“西凉的大军围城了!”

那士兵的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忽然巨动,泥沙像落雨一样从屋顶滚落下来。城中四下都响起了惊慌的叫喊声,好像是百姓在疲于奔命。

荀香抓着一根柱子勉强站定,仰头看见一个巨大的石块从空中飞过。

“投石器!是投石器啊!”有将领惊叫道。

“西凉哪里来的投石器?他们哪里还有兵力围城?”

就在众将议论纷纷的时候,荀梦龙咬了咬牙,拔出剑高声喊道,“弟兄们,跟我杀出城去!”

“好!”

荀香和月山旭本来也要跟着走,荀梦龙却单独把月山旭拉到一旁,迅速地说了几句话。月山旭始终蹙着眉头,直到荀梦龙要下跪,他才勉强颔首。

荀香被巨大的震动弄得无法站稳,头顶飞落的土石又呛得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手挡住眼睛。待她再往荀梦龙那边看去时,只有月山旭一个人还留在原地,其他人都不见了。

“我爹呢!”她冲着月山旭大声地喊。

月山旭仰头,看着流矢像星云一样密布于天空,眉梢不由得更加收拢。来势汹汹的攻城,不像是荀香所说的要引兵出城,然后伏而杀之。倒像是一出大戏,给了无数的线索,引着看客想象某几种结果。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荀香见月山旭不搭理他,索性扶着墙根,想要自己走出院子看个究竟。

“你跟我走。”月山旭忽然抓住荀香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回拖。

荀香奋力挣扎,“你放开我!月山旭,你放肆!”

月山旭冷峻的表情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严厉,“太子妃,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地跟我走。第二,我把你打晕带走。你选一个。”

荀香不想选任何一个,一心系着荀梦龙。攻城的阵势太猛烈了,对方好像顷刻之间变出了数十万的大军。整个敦煌城都在摇摇欲坠,沙石漫天,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月山旭见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一个手刀劈在荀香的脖颈上,强行把她带走。

此时敦煌城外,荀梦龙所领的大军和李绥的大

军早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双方的兵力并无过大的差距,敦煌的大军因为是突然被袭,阵法显得有些凌乱不堪。但好在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暴露出来。而在战场几里外的军帐里头,趁乱脱身的黎雅夕再次见到了萧天蕴。

萧天蕴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行军的地图,一身浅紫色的袍子,让他的气韵含而不露。他听到背后的响声,知道是黎雅夕来了,却并未转身,仍是继续行军布阵。

黎雅夕跪在矮桌旁,倒了一杯茶,静静地注视着萧天蕴的背影。他像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松,高大挺拔,枝叶秀美,但这世间人只能遥遥地望上一眼,无人能够触及。纵使有人甘冒粉身碎骨的危险,试图靠近,也终只会换来冷漠的一眼。

军帐外,依稀能听到不远处那场战争的厮杀声。几里的距离并不算远。此刻却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萧天蕴转过身来,见黎雅夕正支着下巴出神,便开口道,“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急。”

黎雅夕轻柔笑道,“等公子做完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顺利把太子妃带到了敦煌,可也没能阻止荀梦龙出战。这场战说到底,赢的是公子你。”

萧天蕴走过来,在黎雅夕的对面盘腿坐下,“你说我赢?赢的是大梁,不是我。老头派出五万大军帮助西凉,不过是不想西凉国丝绸之路要塞这个位置,被大佑给夺去而已。大佑朝中也有很多人不想让荀梦龙赢,所以这场战荀家军根本就赢不了。”

“那公子要我把荀香带到敦煌来,是何用意?”

萧天蕴不悦地说,“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不用知道,也无须多问。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回永川去吧。”说着便站起来,要继续走向行军图。

“我不走!”黎雅夕扑抱住萧天蕴,在他身后说,“公子,我不要名分,但让我陪在你身边几天,哪怕就几天,好不好?”

“雅夕。”萧天蕴把黎雅夕的手从自己的身上强行掰开,毫不留情面地说,“你和我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要再做没用的事。沈冲!你进来一下。”

一直侯在帐外的沈冲听到传召,立刻进账,“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萧天蕴背对着黎雅夕说,“替我把黎姑娘送回永川去。”

“是!”沈冲对着门外做了个手势,“黎姑娘,请。”

黎雅夕仍是不死心地看着萧天蕴,期待他能够回头,或者突然间改变注意。

但他的背影依然是那么决绝,就像一朵根茎已经干枯的花苞一样,再也不会开放。

*

荀香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马车上。她觉得脖颈的地方微微发疼,强撑起身子,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试着喊了一声,月山旭在外面回应道,“你的左手边有吃的东西,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我爹怎么样了?”

“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荀香不甘心地拍打双腿,“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敦煌现在很危险!”

“你留下来能改变什么?何况太子妃,臣好心提醒你一下,你自己已经麻烦缠身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封信塞了进来。

荀香把信撕开来看,是凤都传来的。她私自出宫离京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和炎贵妃都下令追查她的行踪,还把太子关在东宫里面,不许东宫任何人进出。

“这关太子什么事?!”

外面传来月山旭冷冷清清的声音,“堂堂太子妃失踪,太子却有心包庇,这还不够严重么?何况太子妃好像忘记了,皇上正在怀疑荀家的忠心。”

“是皇上有眼无珠!老爹怎么会学宇文家造反?!”

月山旭这两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若说宇文家造反一事,这么多年一直鲠在皇帝的喉头,也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无端端地把宇文家的事跟荀家联系在一起,一定是有心人故意设的一个局。无论设局的人居心是什么,东宫现在的情况,只能用岌岌可危四个字来形容。

他没有告诉荀香的是,朝中大臣已经开始商量废妃了。而皇帝也有所动摇。淳于翌正是因为极力反对,甚至还跟已经升为太子良娣的徐又菱之父徐望山起了正面冲突,才被皇帝关在东宫里头。

月山旭没有想到,不过离京数月,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荀香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服,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甘心的情绪。为什么她还有与她相关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这样一种仿佛泥沼一样的状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线团似的,找不到任何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