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烟雾升腾, 几个人唱累了, 窝在沙发里,瞌眼昏睡;肖劲这人精力旺盛, 正跟一位年轻的技术员交头接耳,那位技术员情商颇高,有混成学术领导的势头;两位年轻同事在拼歌。
看看时间, 差不多该散场了。许愿正想打断肖劲跟技术员的谈话, 请示结帐走人,肖劲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简单应对几句,收线才扫了一眼“战后”的现场。
许愿站在屋子中间,跟肖劲对视,肖劲说:“这么晚了。”
许愿呼叫侍应生结帐, 年轻的技术员又清点人数,叫醒了睡着的人,两个麦霸关了音乐, 开了更亮的灯,这房间终于恢复了日常的样子。
临出门, 肖劲让出路来,走在许愿后面, 低声对许愿说:“林一山说他回去了。”
隔天回城,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司机放了舒缓的音乐, 同车的人似乎睡了。许愿无聊翻看朋友圈,一页一页划上去,看到有人发了参加婚礼的照片。许愿手指停下来。
发朋友圈的是岳海涛的同事,两人交集不多,之前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加了微信好友。这人是新郎的同事,估计也是新郎的徒弟,因为他配的文字是:祝师傅师娘百年好合。
照片上的男士西装革履,定制礼服难掩微凸的肚子,发际线有点高,高到看不出实际年纪——逼近40岁的保养得当的中年人。许愿心里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又看向新娘。
新娘化了精致的妆,当然,女人一生的重要时刻,脸上的神彩是掩不住的。新娘是个美人,而且,年纪不大,妆感也不强。没有璀璨夺目的大块钻石,只戴了一对简约的耳环,却说不出的奢华贵气。
任何人初见这对新婚伉俪,都要嘀咕一句:老夫少妻。许愿又划到下一张照片,是远景的一对新人。婚礼的背景是一个阔气的酒店,没有路演喊麦状的主持人,没有仿真花束,没有俗气的背景,就连宾客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有相当社会地位的精英男士、女士和老人孩子。
许愿重又翻回夫妻二人的近景照片,新娘是她,没错。新郎被岳海涛的同事称为“师傅”,想必也是同事,而且看发圈人的恭谨态度,新郎单位职位不低。
许愿微信里再没有岳海涛的同事,所以她看到的这条朋友圈下面无人点赞。
进了自家小区,有一位老人牵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孩子的小腿肚圆滚滚的,扯着奶奶的手,使劲往路边的草丛里拽。奶奶跟他拔河一样,一边用力一边劝解:“有虫!咬你屁屁啦!”
许愿看着有点想笑,走过去的时候,才又重拾被打断的思绪:左小萱跟别人结婚了,嫁的人明显比岳海涛更有钱,也更有社会地位。
转念又一想:这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岳海涛这个人很久不再出现了,岳海涛这个名字也不再想起,只是偶然看到左小萱结婚的消息,以八卦的心态咀嚼了番,又暗自感慨了一句:“最近这一年多,大家的戏都很足!”
几天没回家,估计屋子里会有生冷味道,要收拾一番。许愿这样想着,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
客厅的灯大亮,小茶几上有几个食品包装袋,有的开了封,有的没开封,五颜六色,还有几罐啤酒,许愿一眼扫过去,也不知道有几个罐子是空的。
林一山正在厨房里忙,油烟机开着,有锅铲碰撞的声音。
餐桌上已经有一个倒扣的盘子,有一道菜做好了。
许愿把行李搁置一边,换了鞋去洗手,林一山举着炒菜的铲子,靠着门站着,两个人在镜子里对视。
林一山穿着许愿的围裙,估计怕油脏了衣服,系得高,卡在肋骨下,样子有点滑稽。许愿看他一眼,低头抹香皂,禁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厨房锅里炖了排骨,热气里有肉香,林一山的手机斜倚在台面上,开着一个教做菜的APP,上面是冬瓜炖排骨的第五步。油浸菠菜的食材已经洗好,码得整整齐齐。
林一山跟她进了厨房:“你去换身衣服,等着开饭。还要……”说着划了一下手机屏幕,“12分钟出锅。”
林一山这人做事有严谨的逻辑,所以操作台看上去简约而有条理,就是洗碗槽里码着好多脏碗和脏盘子,估计洗菜和备料颇费了一翻工夫。
许愿退出厨房,几乎忘了山里的不快,也不能把不告而别的林一山和鏖战厨房的林一山联系一起。许愿心想,果然,男人也有大姨夫。
俩人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多。倒扣的盘子底下是山药木耳,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油浸菠菜被吃光了盘,排骨只剩下几块,汤全被喝光了。许愿坚持要收拾,要一山就随她了。
把洗干净的碗盘码好,许愿从厨房往外走,边走边问林一山:“你今天下班过来的?”
“嗯。”林一山眼睛盯着电视里某酱油广告出神。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嗯。”和上一个回答一模一样。
许愿离他两米远站着不动,等着林一山回神。
几秒钟后林一山终于转眼看她:“你们公司的工作安排,我都不用打听,自然有要向我汇报。”
酒足饭饱,林一山一手搭在沙发靠背,浅灰色T恤,黑色运动裤略显宽松,这一身黑灰,穿在林一山身上却不显得暗淡,他的瞳孔幽黑,和发色的光泽相响应,越发显得英气,有种褪去稚嫩又正值盛年的优越感。
他边说话边走去沙发角落,在自己随身的包里翻了翻,把一个钱包之类的东西揣进运动裤兜里,说:“走,带你溜弯儿去。”
“去哪溜?”许愿从来没在晚饭后溜过弯儿,她无数次上班下班,见过晨练、夜跑的人,年轻的或年老的,但她从来没想过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许愿不爱运动,尤其不爱竞技体育,羽毛球是惟一还能上去场的运动项目。
“不走远,小区里溜溜吧。”
“我做的菜怎么样?”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门,林一山走在前面,许愿低头摆弄手机,跟在后面。
褥热有所缓解,天黑得也晚,小区里早有人散步,这在工业园区的高层住宅里,也是难得一见。早出晚归、行色匆匆的职场年轻人才是高层住宅的标配。
许愿头也没抬,应付了一声:“嗯?”脚步没停,走着走着,感觉不对,抬起头来,发现林一山已经被她落在后面。大概很久没走出屋子,林一山此刻斗志昂扬,架势是要把黑夜当白天过。
他穿了条浅色牛仔裤,一只手的拇指卡在裤兜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食指挂着许愿家的钥匙和门禁卡。人畜无害的样子,脸却是三分怒气七分无奈。
“我说你现在不怕我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