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林一山回想与李望的对话。离开白溪之前, 他偷偷递给李望那个精致的丝绒包装——这明显是个女人用的东西, 林一山没多说,李望也没多问。

隔了段时间, 李望奉命把东西寄回D市,打包装前,林一山特地嘱咐, 让古着店老板给换个包装盒, 理由是,丝绒的不结实,快递暴力装卸, 很容易破损,另外,这个盒子太浮夸,最好找个木头盒子, 扔到地上没人捡那种。

李望闲人一个,把事情一一办妥,包装了里三层外三层, 寄了顺丰快运。把快递单号发给林一山时,他忍不住微信上说:“我发现你越来越矫情, 越来越龟毛,玩的越来越剑走偏锋了。”

林一山没回。

他又想起一件事:“我怎么看许愿这么眼熟啊?你吃回头草了?”

林一山依旧没回。

李望, 身高一米八六,体重不祥。毕业于东华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机械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后, 就职于上海某知名汽车制造集团,毕业第三年,进入集团研发中心,任某轻量化研发项目负责人,成为研发中心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大学期间,结识东华大学话剧社社长,郞才女貌,好不登对。

当年上海房价还能够得着,两人凑钱按揭买了房,正打算来年结婚,不料女友突患重病,辗转住进华山医院。

都说红颜薄命,没等卖房手续办结,鲜活漂亮的她,被护士推出ICU,成为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

本来婚后可能只是俗世夫妻,大城小家,房贷家务,上班下班……可女友突然离世,这世上再无体己人,再无小心性、小吵闹,李望成了“无望”。

他辞去工作,卖了房子,漫无目的,远走他乡。

这些都是林一山讲给许愿听的。

“他冬天去东北滑雪猫冬,夏天去白溪经营客栈,不缺钱花,也不需要太多钱。”

许愿回想白溪的几天相处,李望身上,真的有同龄人少有的坦荡和单纯。言行亲切,心思浅淡。想是与他的经历有关。

许愿无端叹了口气:“我们是不是老了?到了非经历些什么不可的年纪?”

“月月喜欢李望。”

许愿诧异:“月月,孟姨的女儿?”

“嗯。从十几岁开始喜欢,我们去哪玩,她都要跟着。后来李望去上海读大学,又有了初恋女友,月月才渐渐放手。最近几年,李望的消息,她都是从我这里问出来的。”

“李望这么多年一直单身。”

“是,一直单身,没有摆脱单身的欲望。”林一山略想了想,越发肯定地说:“他们俩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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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老耿的朋友圈活跃起来,她在离家不远的景区开了个食杂店,没错,不是超市,也不是商店,就是个小超市。

饮料只有可乐和雪碧,零售有玉米肠、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上好佳、旺旺雪饼等。兼售线手套、镰刀、改锥等小工具和小农具,农田打药用的喷壶也有,但是要提前一周预订,价钱比镇上卖的还便宜。

许愿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小卖部前面是柜台,隔断后面是老耿的卧室和厨房。还有小卖部的全景照片,大雪封山,几乎被埋在雪里。

窗户上贴着几个红字:代缴话费、收发快递。

许愿想到了电视剧《乡村爱情》里的大脚超市,没有大脚生意做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耿告诉许愿,她征得父母同意,准备试着在山里重新开始生活。谋生手段是在较荒僻的村子开小卖部,卖些生活必需品、小农具之类,再帮村里活动不便的老人收发快递,交个话费、电费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除了零售有点利润,其余工作全是义务的。

山里山好水好空气好,老耿说,准备开春在门前种一溜野菊,马路对面就是荒地,她还打算来年种点葱和辣椒、茄子,父母想她了可以来度假,土豆炖茄子,加两片肥肉,想想就好香。

老耿的状态改变很多,不再有南陵时的盲目和失落。她说还有两点不方便,一是山里烧柴,初来乍到,还没学会砍柴技能;二是暂时没有WIFI,跟镇上的电信公司申请了,说村里的电话线插口满了,暂时装不上。只能用手机的4G网。

许愿听老耿念叨了一通农业致富的设想,打算开一家网店,卖当地特产,山核桃遍地都是,本地水果也易于保存和运输……“你们城里人不都喜欢无公害吗?”

许愿被她划清了界限,她怎么就成了“你们”城里人了?

老耿小卖户开张营业初期,每隔几天,许愿都要给老耿打个电话,怕她寂寞。

后来有几次打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有人跟老耿说话,还有寒冬劈柴的咔咔声,许愿心想:这么快就找到了帮手,看来不需要我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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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寸头司机也没了去处,附近的景点都走遍了。林李二人一商量,还去绿石湖,这次不进景区,就在附近转转。

那一带属于长白山余脉,山势不算险峻,但绵延不绝,村落点缀在山里,当地人逐水而居。

寸头把车停在景区不远的村前广场,林李二人漫无目的地往村子里走。

群山环绕,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和绿石湖并无二致。

东南西北都是山,他们随便择了一条村路,准备往山上走。

村路越走越窄,走到最后,平坦的土路到了尽头,路过一户人家的一口压水井,压水井后面就是山。

路顿时起了坡度,脚下全是积雪和石块。

一位老人在整理柴火垛,柴火垛有一人高,木头被截成手臂长的段,又被斧头檗成瓣,码得很规整。

老人正在弯腰,把碎树枝划拉到一起,已经划拉了两捆。

见到有人经过,老人直起身来,看到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们要去哪啊?”老人以为他们迷路了。

“奶奶。”李望总是先于林一山开口。“我们来玩,这山上有啥好玩的吗?”

老人前额的头发花白,齐耳短发,耳朵两侧各别了一个夹子,70岁左右,不胖,应该是长年劳作,人很精神,手上有老茧。

“这山上有啥好玩的!不好走,全是跳石窖。”

最后一个词,林李二人没听懂,估计是本地话。

“我们上去看看。”

李望的普通话与这山景隔隔不入。

大大小小的石头,虚虚实实地堆积在路上,有些被泥土冻住,有些上脚一踩就滚下来,积雪堆满石头的缝隙,确实难走。

李望就是在这条山路上把脚给崴了。

下山的路,林一山掺着李望,一步一步挪下来。

到了水井平台,老人正在整理第三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