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刚虽然忙着茶庄和南北货的生意,又忙着和吴将军喝酒看戏打猎寻欢,但是,对家里的一切大小事物,他并非全然不知。嘉珊是个贤淑而不多话的女子,不会在他耳边嚼舌根打小报告。老太太威严庄重,除非发生了她无法处理的事,否则,她也不会用家务事来烦至刚。可是,冯妈就不一样了,冯妈会乘上茶倒酒之便,随时透露一些信息给至刚,不管是该说的或不该说的,不管是大事或者小事。
因而,小雨点去给奶奶上坟,雪珂出门去见舅老爷,雪珂亲自追回小雨点……种种事情,至刚都知道了。他把每件事都放在心里,暗中观察着雪珂。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每根神经,每个直觉都在告诉他。雪珂身上脸上,绽放着某种不寻常的热情,眼睛深处,总是闪耀着某种灼烈的光彩,这和她一贯的冷漠,有了极大的区分。至刚和雪珂相处时间不多,但已足够让他体会到她那奇怪的狂热。是什么东西引起的?一个小丫头吗?他决心要把雪珂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找出来。
因此,当雪珂禀告老太太,要二度去访舅老爷时,他比老太太答得还快:
“去吧!自从咱们到了承德,你和娘家人见面机会不多!去吧!但是,去请安可以!去诉苦不行!如果回到家来,让我看到你眼睛肿肿的,我可不饶你!既然要去,带点礼物去,翡翠,把我上次从吉林带回来的那几根上好人参,带去孝敬舅老爷,请舅老爷也带两盒给王爷!”
雪珂实在太意外了,至刚居然这么好说话!但她没有心思来研究至刚,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唯一的一件事情上,快去寒玉楼,快把小雨点的事情告诉亚蒙!
雪珂前脚去了寒玉楼,至刚也后脚到了寒玉楼。
雪珂一见高寒,已经悲喜交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抓着高寒的手,她又摇又喊:
“谢谢老天,你还没走!”
“我预计明天就启程,真没想到,走以前还能再见到你一面!”高寒震动地说着,眼里盛满了惊喜不舍之情。
“不用去找了!哪儿都不用去了!”雪珂急促地说,又是泪又是笑又是悲又是喜的。“我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女儿!原来,你娘……她千方百计地,把孩子早已送进了罗家……而我却不知道!”
“什么?什么?”高寒听得糊涂极了。“这么说,你也见到我娘?她在哪儿?孩子在哪儿?”
“孩子在罗家当小丫头呀!名字叫小雨点儿!你娘……亚蒙,你不要太伤心,你娘已经去世了!她老人家在临终前,安排小雨点到罗家当小丫头,来不及见到我,就客死在长升客栈昨天,小雨点去西郊乱葬岗祭奶奶,我这才知道她就是咱们的女儿呀!”
高寒目瞪口呆地看着雪珂,简直不知道雪珂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雪珂急坏了。“四个多月以前,你娘又病又弱,来到承德,自知已不久于人世,急于想把小雨点交到我手中,但侯门如海,她走投无路下,只好把小雨点卖到罗府来当丫头!”她摇着高寒,迫切地喊,“亚蒙亚蒙,我们的女儿,就在我身边呀!但是,我不能认她,不能救她,眼睁睁看着她在罗家做苦工……我们怎么办呀!亚蒙,你快想办法,救小雨点呀!”
高寒仍然目瞪口呆。这突如而来的消息使他太震动了,太意外了,母亲已逝,女儿竟在罗府当丫头!不不,雪珂一定是想女儿想疯了,才有这样的幻觉!但是,但是,这多像周嬷的作风啊,当年,家道中落,她毅然进王府当差,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挽救顾家之路。送小雨点去罗家当丫头……高寒突然有了真实感了:
“你说,我娘葬在哪儿?”
“西郊的乱葬岗,坟上只有四个字:‘周氏之墓’,小雨点说,昨天是奶奶的生日!”
高寒眼睛一闭,痛楚地跌坐在椅子里。
“娘!”他低声说,“娘!你一定已经山穷水尽,才会出此下策吧!”他痛定思痛,泪水夺眶而出。
“亚蒙,”雪珂扑过来,紧张地说,“过几天,我想办法把小雨点带出来,交给你,你带了她,立刻远走高飞,到福建去……”
“你呢?”高寒瞪大眼睛问。
“不要管我了!我得留在罗家应付一切,让你们能安全撤离……”
“不行!”高寒激动说,“我们一起走!现在,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我们一起走……”
高寒的话只说了一半,楼下,传来阿德高了八度的招呼声,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示警的意味:
“哎……这位少爷,你是要找人呢?还是要买东西?小店中有古董、有玉器、有印章、有字画喂喂,你怎么一直往里闯呢?”阿德声音一凶,“楼上,是咱们的‘藏玉楼’,如果你没有和高老板事先约定,是不能上楼的!”
雪珂和高寒大大一惊,两人急忙分开,正惊疑中,翡翠已闯开门飞奔进来,急促地低语:
“不好了,少爷来了,八成是跟踪咱们的!亚蒙少爷,快快,有没有什么玉器石头,也拿出一盒来挑……”
一句话提醒了高寒,快步走到古董柜前,取出一个小抽屉,放在雪珂身边小几上,才放好,阿德上楼的脚步声已“咚咚咚”直响:
“莫非您要找罗家少奶奶?她在选玉器呢!来,这边请,我带路!”
至刚大踏步走上了楼,一眼就看到雪珂,正弯腰看着小几上的玉器,翡翠侍立一旁,而那位寒玉楼的主人,正背着手,站在窗边等待着。至刚的眼光,满屋子一扫,窗明几净,是一间挂满字画的,雅致的书房。一时间,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少爷!”翡翠惊愕地抬头,“你怎么也来了?”她这样说,后面跟进来的阿德慌忙又打躬又作揖,笑嘻嘻地接口:
“原来您是罗大爷啊,怎么不早说呢?这我可怠慢了!”说着,就跑到高寒面前,“赶快给您介绍,这位就是咱们的高老板:高寒先生!”
高寒挺身而立,看了至刚一会儿,拱了拱手:
“幸会了!”
至刚注视着高寒,徇徇儒雅,五官端正,眉目间,有一股略带忧郁的深沉。此人看来,深不可测。高寒!至刚十分迷糊,十分困扰。抬起手,他也拱了拱。一转身,他盯住雪珂。雪珂已站直了身子,昂着下巴,她直视着至刚,面色非常苍白,眼神非常阴郁。
“你……来干什么?”她问。
“你能来,我不能来吗?”他问。“你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翡翠急急一跺脚。
“少爷!你把格格的一番心意,完全破坏了!格格说,下月你过生日,要刻个印章送你,原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要你知道的,这样一来,全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