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记 衣香融·鬓影偕(第2/3页)

婚礼进行曲悠然奏响,绿茵长毯的一端,着象牙白燕尾服的新郎臂挽白纱曳地的新娘,蕾丝披纱垂下缀珠面网,无数极细的银丝闪耀其间,仿如冰绡飞溅,萦绕着新娘累累绾起的云鬓。念卿认出那是当年不远万里从法国送来,在她结婚当天所穿的婚纱。

习俗相传,母亲穿过的婚纱会给新娘带来祝福和好运。新娘在出嫁时穿上母亲的婚纱,亦借此接近母亲的幸福,并向母亲传达感激与敬意。

泪光朦胧眼前,念卿不觉哽咽。霍仲亨扣紧她手指,目不转睛望着一对新人庄重走来,粉妆玉琢的霖霖与一名小小男童牵起新娘长裙亦步亦趋跟随在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宛如天人的新郎新娘身上,屏息无声,唯有圣洁庄严的乐声缓缓自人心头淌过……

“啊!”一个脆稚童声陡然响起。

花童霖霖的裙摆被男童踩住,害她险些扑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穿着天使般蓬松白裙的霖霖二话不说,提起裙子,一脚踢向男童。男童撒腿便跑,一头撞在新郎霍子谦身上,被子谦俯身拎起还在两脚乱踢;霖霖扑上来追打,子谦狼狈举起男童闪避;新娘眼明手快拖住霖霖,却一不留神踩到自己裙袂,抱着霖霖一起跌倒在地;新郎慌忙去扶,男童趁机掀起新娘宽大裙幅,一头钻进去躲藏;霖霖不依不饶扑过来,新娘头纱被扯掉,躲闪不迭,竟同新郎撞个满怀。子谦下意识将跌来的四莲抱住,两人面对面,唇对唇,撞了个结结实实。

左右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念卿以手抚额,“天,这都是跟谁学的!”

霍仲亨目光发直,尴尬万分,笑容僵在脸上,只装没有听见。

一场本该完美无缺的婚礼,被两个花童闹得人仰马翻,虽混乱透顶却也暖人心扉,没有人忍心责怪这两个最可爱的小恶魔。新人交换戒指与誓言,开启香槟,乐师们在喷泉池畔适时奏响了华美舞曲。

同一时刻,池中人鱼雕像喷出清泉四溅,水花在池上绽开,氤氲水雾随风飘拂过仕女鬓角,携走暗香盈盈,风流款款。新人携手共舞第一支舞曲,新娘略显青涩的舞步在新郎温柔引领下渐入佳境,飞扬裙袂与白纱宛如流云回旋在这一对璧人周围。第二支舞曲由新人与父母共舞,霍仲亨执起新娘之手步入场中,子谦来到念卿面前,含笑欠身向她伸出手。

日光照耀他年轻明亮的眼睛,流动淡金色的幸福光辉。四莲的双亲不谙西式礼俗,由人陪了坐在首席,笑得合不拢嘴,夏母不住拿手绢抹泪,几疑身在梦中。随一支支甜美舞曲奏响,伴郎伴娘也引领宾客纷纷起舞,一对对俊彦男女,掠起无数艳羡目光。

许铮与蕙殊,薛晋铭与方洛丽,旋身相逢于舞池。错身回眸间,谁的顾盼,谁的流连,都在相望的刹那归于一笑释然。

薛晋铭微微颔首,给蕙殊以赞美目光。原本一直板着脸对方洛丽佯装视而不见的蕙殊,终究不忍令四少失望,给了方洛丽一个善意笑容。四少眼里的心领神会与感激,令蕙殊心上一酸,柔软目光望了他,个中滋味却是自己也难以明了,抑或再也无需明了。腰间许铮的手一紧,将她揽向自己,熠熠目光迫得蕙殊无法呼吸,再不能分神四顾。二人步步回旋,进退相偕之间,蕙殊眼角余光扫到碧眼善睐、笑眸如丝的贝儿,虽有了蒙夫人的身份,仍在一众年轻军官中如鱼得水,言笑自如,成众人追逐之焦点。

夏日熏风吹得花树下落英纷飞,翩跹鬓影,流连衣香,入目恍如梦境。不远处霍仲亨正与三两名亲信将领把盏言欢,鬓旁发丝在阳光下闪耀一缕银芒,侧脸上笑容豪迈,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念卿倚了花树下的长椅,静静笑望众人,两支舞曲跳下来已有些疲累,不经意抬手贴了贴脸颊,觉出鬓畔微汗。

一方雪白手帕递到眼前。黑礼服,白手帕,袖扣上两粒黑曜石闪烁如他目中淡淡温柔。念卿接了手帕,任薛晋铭在她身畔坐下,微笑问道:“方小姐呢?”

“她去补妆。”

“孩子没一道来?”

“等我们回南边安顿好,再将敏敏接来。”

“是叫敏敏?”

“敏言。”

“敏言慧行,这名字好。”

“日后可给霖霖做个妹妹。”

“那可真好。”

如此寒暄家常,似乎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人一时都静了,闲坐花树之下,目光相接,各自淡淡一笑。

身旁有女宾经过,频频投来秋波。念卿侧首莞尔,“你究竟迷惑过多少女子。”

薛晋铭低头一笑,淡淡问:“其中可曾有过你?”

——可曾有过我?

念卿默然,手中攥着他那一方雪白手帕,软软绵绵恰似攥着满怀的惘然,心下一池静水如被风吹皱。良久浅淡一笑,语声温纯如水,“自然有过。”他亦笑了,眼睫随目光垂下,投一片柔和弧影在脸颊。

蓦然臂上一痛,念卿低头看去,是那胖乎乎的小男童紧拉着她手臂。

“这是谁家孩子?”念卿展颜,抽出手来抚上他头顶,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薛晋铭笑道:“是高军长的公子,只有他年龄同霖霖相仿,特意找来做花童的。”

念卿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男童不说话,歪着头看她。

薛晋铭低声对念卿说:“这孩子不太会说话。”他话音未落,男童突然一步上前,将念卿手臂更紧地拉住,口中含糊道:“霖霖,霖霖,走……走……”

念卿讶然,“你要找霖霖一起玩吗?”男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抓着念卿不放,一个劲想将她拽起来。身后仆佣已赶过来,要将他抱走,他急得涨红小脸,嘴里呀呀咿咿越发说不清楚。

“等等。”念卿看着男童挣扎模样,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起身问女仆,“小姐在哪里?”

女仆怔怔回答:“大小姐弄脏了衣裳,萍姐抱她回房梳洗去了。”

念卿牵起男童,弯下身子问他,“你要带我去找霖霖吗?”男童点头,拖了念卿的手,扭头就往花园后的灌木丛跑去。薛晋铭见念卿径自随了那孩子去,一时惊诧,也忙起身跟上。只见男童将念卿带到那高大铁花雕栏下,自己一弯身钻进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小小身子探出铁花栏杆外,窸窸窣窣一阵扒拉,猫腰又钻出来,将手里一枚蹭上泥土的蝴蝶结递给念卿。

“霖霖……姑姑……走……走……”男童跺着脚指向铁栏杆外。薛晋铭一震,眼前如有惊雷劈下。念卿身子发软,猛地一个激灵,推开面前众人,转身不顾一切向楼上奔去。

不远处霍仲亨隐约听得喧哗的声音,回头看来,见众人已乱作一团。旗袍窄窄下摆紧绊着腿,念卿奔到台阶上,步子一错,竟踉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