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梦非梦
车子停在她暂居的公寓楼下,因为之前来过一次,这一回也算是熟门熟路。卿之醉的不轻,身上弥漫着清淡香甜的酒香,似一张密密的网,套住他不得动弹。
当年,是谁说过即便心痛痛死也绝不沾一滴酒来折磨自己,而此刻,喝的烂醉的女人又是谁?
景丞修将卿之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肯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忽然,身后传来闷闷的动静,似是哭声。
客厅里寂静得可以,这幢公寓的地点极佳,楼层高度也是黄金位置,繁华街景一览无遗,却看不到尽头。窗外的霓虹照射进来,朦胧中透着缤纷色彩,似梦非梦。
他的脚步一顿,几番动作,终还是转过身来,复杂难测的深邃目光如透着一层薄雾落在她脸上。
寂静萧索中,只听到她发出孩子似的呜咽:“丞修,我好疼……”
刹那,他犹如被雷击中。
曾经,她总是喜欢对他说这几个字。可是他明白,这些话中玩笑的成分居多,撒娇意味浓厚。有一次,她在学校里昏倒,接到她好友打来的电话他心急如焚,将新出台的交法抛在脑后,一路狂飙到医院,可是一进病房,就见她半倚靠在病床上,笑盈盈的看他:“都说我没事了,干嘛还赶过来,就这么想见我?这SUV都被你当成F1在开了。”
若不是她脸色苍白,挂着浅笑的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真就信她了。
后来他才懂得,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也要看清她的心底是否有泪。
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除了她断断续续极其压抑的哭声,贯穿他的耳膜。
她仍在睡梦中,只是不太安稳,一边哭着,似虾米一样的蜷缩起来。
他的手垂在别熨烫得笔直的裤线两侧,微微收紧,松开……一次一次的紧握成拳。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竟已经伸出手来欲揩去她眼角凝结的泪珠。但是,却来不及了。
就像他和她之间,一次次的错过和来不及……
景丞修抬起头,对面是巨幅落地窗,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拼命的拉扯着嘴角,既嘲讽又落寞。
五年前发生的那些事,于他来说更像是梦一场。他是那样谨慎的,守着一颗心滴水不漏,可谁知,竟是她毫无征兆的撕开他的防备,一点一滴的进驻。接着,再毫无征兆的利用、伤害、背叛。
这么多年,他的事业越做越大,越来越成功。外人只看到他身上的光环和荣耀,当他是无坚不摧的巨人。可谁又知,他如今守着的,不过一颗早已被她践踏破碎凌乱的心而已。
花卿之。每念她的名字,他便提醒自己一次,这样刻骨铭心的痛苦,体会一次就够。
清晨,阳光如挣脱黑夜桎梏的精灵,抖动着金色的羽翼,翩然起舞。顺着窗棱,洒下一室的细碎光斑。
花卿之缓缓醒来,宿醉再一次折磨着她。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她并未睁开眼睛,拉过被子深吸一口气,是她熟悉的味道。满足的勾了勾唇角,像是猫咪是的将脸埋在枕头里蹭着,厮磨着。枕头上微带着湿意,卿之毫不惊讶,只因这五年来她早已习惯。
殊不知,她这般孩子气的举动,早已被一旁一双深眸清晰的纳入眼底。
“若是醒了,就起来吧,我们谈谈。”
低沉毫无起伏的男声钻进卿之的耳朵,起先还藏在枕头里的她微微一怔,下一秒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没给自己缓冲的时间,所以血冲到头顶,眼前都是黑的。眨了眨眼睛,力图清醒,这才看清站在房间阴暗处的英挺身影。
他缓缓走进光影的范围,明亮的碎光落在他的脸上,漂亮的眉宇间隐隐透着疲惫,但那双眼睛仍犀利如刀刃,看得她的心瞬间一抽。
没想到会重逢,那晚透过一双醉眼凝视,他仍是记忆中骄傲英俊的模样。此刻再看他,光影重叠,竟恍如隔世。
一声冷笑拉回卿之游离的神思,他斜睨着她,眼露讥讽。
卿之这才幡然醒悟,当初她最喜欢这样端详他,而他也很享受她流连不放的目光。可是如今这般,她却连这样看着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艰涩的开口,声音除了沙哑还是沙哑。
“这不重要。”
“……”
她看着他走到距离她不远的单人沙发坐下,从容优雅的交叠起双腿,目光遥遥扫遍她的全身,透着不屑。
卿之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糟糕,不用看他的眼神也知道。长发凌乱像是稻草,长裙早已皱得跟干巴巴的咸菜没两样,她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还是没有抵抗力,完全手足无措。与他的雍容高贵相比,她实在是……狼狈的一塌糊涂。
“花卿之,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她没有醒酒,还是他的话真的这么难懂?
他冷笑,语调冰冷彻骨,如刀刃生生戳进心尖:“据我说知,花家的大小姐向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怎么,这次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卿之只觉得浑身冰冷,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却仍旧徒劳。和他的话一样伤人的,是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她垂下头去,逼自己忽略他的嫌恶。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为达目的的手段。
胸臆间,被什么压制着,呼吸贫瘠。
她失笑:“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件事,对不对?”
“哪件事?我已经忘了。”
口中说着忘记,但卿之明明看到他眸中透露着刻骨的恨意。
“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画展,如果你想顺利举行的话,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的声音冷漠,没有丝毫温度,一如在谈判桌上和敌人签订不平等条约。
怎么会发展至此?她暗暗忖度。
他是个不温不火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大情绪起伏。但唯有对她,总是温存缠绵,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可是如今,他们之间除了威胁和防备,竟再无其他。
卿之握着胸口,死死的攥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心脏似乎被狠狠碾过。
“对不起,恐怕我不能如你所愿。”她抬起头来,浅浅笑着,眼神却异常坚定。
如今她已不剩什么了,除了那小小的尊严。
“你尽管放心,我这次回来就只是为了画展的事,我绝对没有任何目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从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想从你那捞到什么好处。”
他微微眯起俊眸,明显的不信任。眼底深处,似还蕴藏着一丝愠怒。
可她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
这五年来,她荒废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遗忘,甚至借助过酒精。可是代价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得记起他的脸,记得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于是,她放弃这样做,选择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