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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本德里克斯先生,我写信给您,而不是迈尔斯先生,是由于我们之间有过的密切的、尽管是哀伤的交往,以及由于您是一个习惯于陌生事件的富有想象力的文学先生,我确信可以得到您的同情。您知道我的孩子近来肚子一直痛得厉害,因为不是冰激凌的缘故,我一直担心是阑尾炎。医生说动手术。动手术不会有何不好,可我非常害怕给孩子动刀,因为我确信,他母亲就是因为手术疏忽而死在刀下的,如果我又这样失去了这孩子那可如何是好?我会十分孤独的。原谅我说这些细节,本德里克斯先生。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我们所受到的训练就是把事情按先后顺序理好,先发生的事情先说,这样法官就不会抱怨我们没把事情讲清楚了。所以星期一的时候,我就对医生说:让我们等到病情十分肯定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有时候我想:孩子肚子痛是因为他在迈尔斯太太家外面等我,替我盯梢时受寒引起的。如果我说她是一位心地非常善良的太太,不应该去打扰她的话,您该会原谅我的。干我这一行你没法挑挑拣拣。可是自从第一天在仕女巷里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就一直希望被自己盯梢的是别的随便哪位太太。不管怎么说,我孩子听到这位可怜的太太如何死去的消息后十分难过。她只对他说过一次话,但我觉得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竟然觉得他妈就是她这个样子的。虽说就她本人而言,她妈也算得上是个心地笃实的好女人,我每天都想念她,但她并不像这位太太。后来,他的体温升到了103度【81】,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孩子来说是够高的了。这时候,他就开始像先前在街上那样对迈尔斯太太说起话来了,就好像她在身边似的,不过即使是在这个年龄,他也有职业自豪感,所以告诉她说自己正在盯她的梢——这事他是不会做的。后来她要走了,他就开始哭起来。后来他就睡着了。可是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体温还是102度。他跟人要梦里面她答应给他的礼物,这就是我打扰迈尔斯先生,骗他将此书给我的原因。为此我感到羞愧,因为这里没有工作上的理由,只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孩子。

“我把书弄来给孩子以后,他变得平静了一点。但我心里很担忧,因为医生说他不能再冒险了,星期三得让孩子去住院。所以您瞧,我因为自己那可怜的妻子、可怜的孩子,以及害怕动刀而担心得没法睡觉。不怕您见笑,本德里克斯先生,我使劲地祷告。我向天主祷告,然后又向我妻子祷告,请她做做她能做的事情,因为如果说现在有谁在天堂的话,那就是她了。我也请求迈尔斯太太,如果她人在天堂的话,也做做她能做的事情。既然一个成年人都会这样,本德里克斯先生,您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我那可怜的孩子会胡思乱想了。今天早上我醒来后,他的体温是99度,身上一点也不痛了。等到医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点不舒服也没有了。于是他说我们可以等一等,结果他一天都很好。只是他告诉医生说:是迈尔斯太太来把疼痛带走的,她摸了摸——如果您能原谅我的不雅的话——他右边的肚子,还在书里为他写了东西。可是医生说,他得绝对保持安静才行,而书会让他兴奋。在此情况下,我宁愿不把该书存放于家中……”

我把信掉过来,看到反面有一则附言:“书页上写了些东西,但是谁都能看出那是多年前迈尔斯太太还是个小女孩时留下的,只是我担心自己那可怜的孩子肚子再疼起来,所以不能解释给他听。阿·帕敬上。”我翻到书的扉页,上面是用笔迹难以擦掉的铅笔和尚未成形的字体乱涂乱画的东西,同我先前看到的那些上面有孩提时代的萨拉·伯特伦题词的书籍上的涂鸦没有什么两样:

我生病时妈妈送我这本朗格写的书。

若是没病的人偷了这本书,头上就会撞个大窟窿。

不过你要是生病躺在床上

你就可以把它拿去看。

我把书拿回了餐室。“是什么东西?”亨利问。

“是那本书,”我说,“你把它送给帕基斯前,看过萨拉在上面写的东西没有?”

“没有。怎么啦?”

“是个巧合,没什么。不过看来要想迷信的话,你不一定非要信克朗普顿神父的教不可。”我把信交给亨利,他看完后便把它递给了克朗普顿神父。

“我不喜欢这样,”亨利说,“萨拉已经死了。我讨厌看到人家对她议论来议论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有同感。”

“这就像是听到她被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谈论一样。”

“他们并没有说她哪里不好。”克朗普顿神父道。他放下信来说:“现在我得走了。”但人却没有动弹。他眼睛看着茶几上的信,问道:“她写在书上的东西呢?”

我把书从桌上推过去给他。“噢,这是好多年前写的了。她同所有孩子一样,在自己的很多书里都写下了类似的文字。”

“时间真是个怪东西。”克朗普顿神父说。

“那孩子当然不会明白书上的这些话都是过去写下来的。”

“圣奥古斯丁【82】曾经问过时间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时间是从尚不存在的未来来到短暂的现在,然后再进入已经停止存在的过去的。在理解时间方面,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任何比儿童高明的地方。”

“我并不是说……”

“噢,好了,”神父说着站起身来,“你可不要介意这件事,迈尔斯先生。它只说明你太太是个多么好的女人。”

“说这个帮不了我多大忙,对吧?她现在是已经停止存在的过去的一部分了。”

“写这封信的人很有见识。向死者祷告和为他们祷告一样没有什么害处,”说完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她是个好女人。”

听到这里我突然发起火来。我相信自己之所以恼火,主要是因为他的自鸣得意。因为他那副从来不会被心智方面的事情难住的神气,以及他那种自以为十分了解一个我们已经认识多年,而他只是认识了几小时或者几天的人的自负。我说:“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本德里克斯。”亨利厉声喝道。

“她会给任何一个人戴上马眼罩,让他什么也看不见,”我说,“就连神父也不例外。她不过是把你给骗了,神父,就像她骗了她丈夫和我一样。她是个撒谎高手。”

“她从来也不会装腔作势。”

“她的情人并不止我一个——”

“住口,”亨利说,“你没权利……”

“别拦他,”克朗普顿神父说,“让这个可怜的人发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