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这个论点对谢光沂而言无异于晴天一个霹雳。

可要命的是,秦锦秋说中了。

后来谢光沂苦思冥想过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可抓破脑袋也理不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只能归咎于颜欢的智商终究比她高,以惊人的耐心等待量变引发质变,细枝末节的线索埋得不留痕迹。

九年前。

颐北有个传统,每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例行举办跨年派对。

这是全校范围的盛会,规模一年大似一年,即便是空气中布满紧张因子的毕业班,也要暂且抛下模考试卷狂欢一番。先是各班分别在教室里聚餐和联欢,十一点时齐聚到操场——对了,那年的跨年派对较以往还有所不同。学生会不知打哪儿拉到了赞助,买了一大车的烟火,一直放到了零点倒数计时。

寒冷而无雪的深夜,星空疏朗。绚丽的花火在天顶绽开,流光闪烁犹如钻石。所有人都聚在操场,或是三五扎堆玩起游戏,或是仰头望向天幕的烟花小声感叹。神使鬼差地,谢光沂退出熙攘的人群,走进空旷寂静的教学楼,回到教室。整幢楼都淹没在黑暗之中,教室里同样没开灯。方才大吃大喝后尚未清理,课桌椅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屋里。

空无一人,不对,窗台上坐了一个人。他回过头来,先是眨眨眼,像是有些惊讶怎么会有人跑回来似的,接着赶在谢光沂开口前,把修长食指抵到唇边:“嘘……今天就暂时休战吧。”

他拍了拍身边,示意谢光沂过去坐:“这边的视野不错呢。”

即便只提早一个小时,如果告诉谢光沂她将与颜欢相安无事地并肩看烟火,她一定会大声嘲笑对方痴人说梦。但或许是由于夜空中盛放的点点萤光太过美好,她被迷了心窍似的,慢慢走了过去,坐在那人的身边。

不知何时指尖相触,不知何时拉近了距离,在最绚烂的火花升上夜空之时,男生低下头,在她耳畔说出了咒语。

百转千回的少女心事里,最重要的通关密语。

她后知后觉地就要跳起来。颜欢弯着眼,拖住她手,食指抵在唇边还是说:“嘘。”

她涨红了脸,又坐下了。

后来,已是颜欢离开许久之后的事了。某天,谢光沂忽然想起一个蹊跷之处。那天晚上,为什么颜欢会跑到B班教室里头看烟火呢?

可惜人已不在身边,即便心里千抓百挠也得不到答案。

何况就算问了,以颜欢的性格,多半也还是四两拨千斤地给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吧。

思及此,谢光沂又自我安慰地想,不问也罢。

颜欢消失了,在两人一同考到F大并正式交往后。

谢光沂念新闻系,颜欢念经济系,同在一个校区,宿舍相隔不远,简直是桩羡煞旁人的美满恋情。但大一快结束时,颜欢忽然说想参加学校的交换项目,去美国半年。

谢光沂并不是个黏人的女友,英文又半吊子,不想阻止他,也没有跟着出去交换的意愿,只慷慨地大手一挥,“去吧”。

晋升为正规男友的颜欢,虽毒舌本色不改,但该温柔的时候也是能溺死人的。他揉乱谢光沂的发顶:“我很快回来。”

颜欢离开的头一个月,两人还每天早晚互发电子邮件。从第二个月开始,颜欢发来的邮件越来越少。到第三个月,几乎隔一周才回一封。第四个月、第五个月……谢光沂彻底失去了颜欢的消息。

半年之期很快到了,颜欢没有回来。

一年后,谢光沂跑到教务处询问,戴着银丝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查了查档案:“哎,他退学啦。”

两年、三年、四年……这竟然已经是第八年。

谢光沂隔着酒盏,暗自捂住发红的眼眶。

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再那样幼稚了。

下次见到颜欢,一定要调整好状态,完美地迎击他!

虽然在祁奚面前撂下了如此狠话,但谢光沂很有自知之明——她心里其实是存着点侥幸的。P市如此之大,无亲无故的两个人要碰面,谈何容易?

尽管早就把与颜欢有关的记忆封进内心最深处的咸菜缸任其腐烂风化,但她对那个人,终究还是有些怨恨的。曾经夜半咬着被角偷偷哭了千百遍想要知道的他消失的理由,如今已毫无兴趣了,只是单纯地蒸发不了那丝阴晦怨恨的感情而已。

所以,她只能咬牙逼迫自己,却并无把握能像面对一个真正的陌生人那样对待颜欢。

话说回来,颜欢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国,又怎么会跑来P市呢?

谢光沂校对着一篇长文档,一边十指如飞地修改错别字,一边走神走到了八百里开外。

对桌的Anna探过身来,敲敲她电脑的后盖:“总编叫你。”

谢光沂继续目光发直地、机械地敲击着键盘。Anna叹了口气,直接使劲给她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总、编、在、叫、你。”

谢光沂险些被夹着手,啊了一声,茫然回过神:“什么?”

总编室有请。

年过花甲的干瘪老头坐在硕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一派超然物外之姿,手里攥着把蚕豆嘎嘣嘎嘣嚼着。见谢光沂进屋,他赶紧从一旁纸袋里又抓了些蚕豆:“来来来,你也吃!刚炒的还热乎着,可香了……”

显然是好了假牙忘了疼。

总编找她是为周末增刊的事。

谢光沂皱起眉头,直接推拒:“不可能,我手里几个大选题还忙不过来呢。”

总编殷殷剥好一颗蚕豆递到她嘴边:“试试看嘛。多好的机会,升职加薪在未来等你哦。”

“您自己吃。别给我灌迷魂汤,好好的晚报搞什么文艺增刊,倒头来又是个烂摊子。”

老头子收回蚕豆搁进自己嘴里嚼了,然后露出非常寂寞的表情:“光沂,你怎么变成这种坏孩子了呢……还没有付出努力,就先给人家泼凉水……”

谢光沂环起手臂,冷眼看老头子演戏。

总编睨了她一眼,见好就收,摆出一副为了大义后退一步的壮烈姿态:“只帮忙负责一名专栏作家总可以吧?这位是我好不容易撬来的,增刊生死存亡全靠他撑着,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还是这套。

“人家是大学教授,节操有保障的,肯定不会拖稿的!收收稿校对校对就行,多轻松!”

但很可悲的是,她依然吃这套。

谢光沂放缓了口气,朝总编伸手:“资料拿来。”

老头子快速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P大最年轻的心理学教授,才二十六岁,又是个英俊的小海归。光沂,你上点心,说不定能把终身大事一并解决了……嘿嘿,到时候要请我喝喜酒哦……”

朝为老不尊的总编先生飞了个恶狠狠的眼刀,谢光沂低头打开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