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6页)
谢光沂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你以为呢?”
“大家都以为总部派来管事的一定是个凶悍的老姑婆,正害怕呢。没想到竟然是位漂亮大姐姐,这感觉好像买了条口香糖却刮出五十万奖金的发票一样啊!”
与干燥到让人鼻腔时刻疼痛火辣的P市不同,也迥异于江边气候宜人的S市和新台市,海滨的X市日夜接受率直阳光和飒沓海风的洗礼,无论正午炎热或入夜凉爽都别有一番坦荡开阔的气息。她住的宿舍毗邻海湾,宿舍门前有条大斜坡,径直走下去就能到达海边。
晴朗的日子里,推开窗便可以看见白帆点点的海景。
或许正是由于气候——谢光沂想来想去都觉得很有道理——X市办事处的同事们都极友善热情,尤其是那天接机的男生,为她鞍前马后的几乎算得上殷勤。办公第一天,大家轮番介绍过名字,男生尤为响亮地说了,可因为众人都习惯于喊他外号“阿卷”,谢光沂跟着这么叫,到最后也没能确切地记住男生的尊姓大名。
谢光沂一开始以为阿卷对她的殷切只是出于对前辈的崇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嗅出几分不对劲。
入乡随俗X市这帮同事热衷于每晚下班后聚在路边摊喝喝小酒,吃点烧烤,她作为总部来的空降兵,当然不能表现得不合群。好在几年来和祁奚、庄聿他们练出不小的酒量,即便大家铆起劲来蓄意灌她,最后也总以失败告终。只有唯一一次,谢光沂成功挖到一条大独家,众人打着“庆功”的旗号再度冲向老地方,她心里高兴便多喝了些,散伙起身时脚步稍显虚浮。从头到尾都只喝可乐的阿卷过来扶她:“光沂姐,我送你回去吧。”
腥咸沁凉的海风被送入鼻腔。白日倒映着一片碧洗晴空的海洋在夜里幽深地隐蔽了起来,唯有不断漫上岸的潮水隐约描绘出灰白的边缘。谢光沂沿陡坡走得跌跌撞撞,阿卷跟在后头,担忧地伸出手来想扶住她臂膀。
但他眼中已然微醺糊涂的谢光沂却犹如背后长了眼睛般,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阿卷,你有女朋友了吗?”她回过头忽然问。
男生一惊,舌头当即打了结:“没、没有!光沂姐呢,有男朋友吗?”
谢光沂笑了笑,摇头。
“那、那、那光沂姐,我是不是可以……我对光沂姐一直……”男生紧张得手足无措,一句话卡了壳,颠来倒去只会说这几个字X市的风与P市的不同,没有灰霾与沙尘,饱饱吸足了水汽,潮湿地扑上脸颊。谢光沂眨眨眼,觉得潮湿的风亲吻在眼角,化身一滴冰冷驻足停留:“谢谢你。”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上一次这么冲动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
阿卷很聪明,言尽于此,便全部明白了。宿舍楼下有自贩机,男生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硬币,投进自贩机里去,丁零哐啷抱出一大堆啤酒:“我们再去海边喝吧!”
谢光沂蹙着眉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生扯着手臂疾奔过坡道。男生把啤酒罐随意掷到地上,盘腿便在岸边岩石上坐下,啪啪撬开两罐啤酒,其中一罐举向谢光沂:“要不要跟我说说?”
谢光沂接过啤酒,脑子还没转得过弯:“啊?”
“不是你男朋友,却到现在仍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事。”
说不上原因的,酒精使然,海风使然,远离了熟悉的那个城市的自由感觉使然,谢光沂把这些年来连小福、祁奚、庄聿都未必全然知晓的故事一股脑都倒给了阿卷。男生抓着啤酒罐默然当听众,时不时抻直手臂过来干个杯。最后,他低声问:“为什么你们没能在一起呢?”
倏然扑来一个巨大的浪头,吞没了这个问句。
“什么?”
男生捏扁喝空了的易拉罐,远远投向远处的垃圾桶。铁皮罐哐地磕上垃圾桶边缘,反弹起来,奇迹般准确地落入桶中。男生将双手拢在唇边,冷不丁朝面前的大海喊起来:“我是问——你现在——还喜欢着他吗——”
谢光沂久久愣住,而后倏地红了眼眶。
是不是可以说出真心话,镇定如假装自己只是在背诵电影台词。
“是。”
长久以来的负隅顽抗终于以丢盔卸甲告终。
“‘我依然喜欢着他’。”
她紧紧地捂住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一败涂地。
五
P市,冬木庄。
颜欢把鸡汤拌进肉泥里,盛入漂亮的陶瓷小碗放在谢大福面前——谢光沂留下的菜单健康有余,美味不足,难怪谢大福总不捧场。他试着参考网上的教程自制了新菜式,谢大福竟然很给面子地一扫而光,这几个新花样便成为保留项目。
肥猫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目光,“为了不让你太丢脸我才吃的”,用眼神表达过这样的意味后,甩甩尾巴埋头用餐。颜欢笑起来,挠挠它后颈:“你吃饱饭乖乖看家,我要去机场了。”
颜欢抓起车钥匙,电视里刚巧播完晚间新闻,在他拉开门的同时切到天气预报。
给谢光沂发了几条短信对方都没有回复,打电话过去只听到冷硬的机械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应该已经顺利登机了吧。从冬木庄开车到机场约要一个小时,到机场时飞机应该刚巧落地。随手将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位上,颜欢打开车内收音机,一脚踩下油门。
交通频道的两位主持人在电波中重复着永无止境的冷笑话,间或播放一些老掉牙的情歌。车流堵在机场高速的入口,颜欢随着老歌旋律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方向盘,忽听乐声戛然而止,老没正经的男主持人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东南沿海地区遭遇超强对流天气,出现暴雨冰雹并伴随雷电。目前多个县市已发布暴雨预警或雷雨大风预警,公共交通陷入瘫痪状态……”
车子急刹在三号航站楼前,颜欢直奔到达口的LED大屏,只见由东南各省发往P市的航班后接连全部打上了鲜红的“延误”标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和惊慌漫上心头,他失却了一贯的冷静,找到服务柜台将航班号报给柜员:“麻烦您帮忙查一下这班飞机。”
“X市机场现在滞留严重,航班平均晚点三个小时。”
见他的神情太过焦虑,柜员小姐打了个电话确认状况,又忍不住安慰道:“您不必太担心,虽然那边延误了,但都还没有安排登机,对方在机场里至少是能保证人身安全的……”
没有登机,为什么却早早关闭了手机?
没电了也说不通——机场滞留再严重,总不难找到一个可以充电的插座。颜欢站在柜台前,感觉到了茫然与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点隐约的恐惧。柜员小姐被他发白的脸色吓到了:“客人?您还好吗?需不需要我为您叫医生?”